問：大慶的市委書記今年57歲，去年他就說「馬上就要退休了，在退之前我就想給這裏的人踏踏實實地幹出點事來。」

　　答：哎呀，我的心理狀態和他一樣，說句老實話我也想了，（市長）這段經歷會很短暫，我在大慶幹了一輩子，還剩下短短這段時間，趕緊要給大慶人辦點事，同時要給大慶人辦好事，這是給全國人民作貢獻。

　　這段對話發生在1994年秋天，回答者是當時的大慶市市長錢棣華，當年他也是57歲。地點是江蘇的常州市。這是錢棣華的故鄉。

　　故鄉發展得很快，相比之下，自己付出大半生努力的大慶卻輝煌過後步伐緩慢下來，作爲一市之長，錢棣華的焦慮溢於言表。

　　但我必須很快地告訴您，現在的錢棣華由於接受了別人20萬元的賄賂，東窗事發，被判了10年的徒刑。如今的錢棣華，內心真正的焦慮是如何面對自己輝煌的過去和未來漫漫的鐵窗生涯，畢竟出獄時自己將是70高齡老人！而致使他入獄的受賄行爲恰發生在接受我採訪的前幾個月！

　　這個時候，你再看一看我們之間的回答，是否會有一種荒誕的感覺呢？也許人們會從另外的方面去理解他回答中的含義：離退休沒幾年，着急的可能是自己的錢包如何迅速地鼓起來吧？

　　不過我還是相信當時錢棣華的焦慮是真的。從23歲開始，來自江南水鄉的錢棣華就一頭扎到大慶，住乾打壘吃冰饅頭一路頂着寒冷的北風。把自己的青春投放到大慶這塊土地上。30多年過去，大慶的輝煌中有他的汗水，因此面對其它城市的迅速崛起，作爲大慶的一市之長，心中如何不急，於是錢棣華提出大慶人要「第二次創業」這句響亮口號。

　　但心中對事業的焦慮絲毫不意味着會在金錢面前清正廉潔．如果認爲腐敗的人一定是無能而沒事業心的人那就大錯特錯。

　　就在我採訪他的幾個月前，1994年的年初，有人找到錢棣華，要求幫助要一批指標，並暗示他：會有20萬元的好處送到當時也在場的錢棣華姐姐處。之後，錢市長順利地把指標跑下來：20萬元也如約送到了錢棣華的姐姐手中，當他的姐姐要把這20萬元還給錢棣華的時候，錢棣華只是很隨意地對姐姐說：「你留着花吧１

　　這個過程並不驚心動魄，在我落筆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些平淡。但不管怎樣平淡，權錢交易完畢，2O萬元換了主人。這種平淡或許讓錢棣華本人都很快忘了這件事，一下子又把精力放到工作上面，以至於會有幾個月後在老家常州面對記者的表白。但他沒想到的是，平淡的受賄過程並不意味着最終會一切平靜。司法機關最終介入，錢棣華因爲這筆根本沒到自己手中的20萬元而進了班房，只是因爲後來很快退回贓款，因而被從輕判了10年的徒刑。

　　當聽說錢棣華被抓了進去，我就開始一遍又一遍回憶採訪他的過程。那一次採訪，是錢棣華帶着市裏其他一些領導去江蘇考察學習，以利於大慶的第二次創業，一路上他的焦慮、質樸給人印象深刻，如果記得沒有錯，他還發自內心地說過：「我們不能愧對王鐵人，我們不能愧對前人。」今天這聽來已經讓人內心複雜得彷彿打碎了五味瓶。

　　就這樣，又一個「東方之子」倒下了。並不能埋怨我們當初看走了眼：如果腐敗者一眼便能從人羣中辨認出來，那反腐敗會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事實並不是這樣，在功績、焦慮、責任感、事業心和人們的一片良好的口碑之中，也許腐敗會在一瞬間出現。有的人幸運，腐敗之後繼續幹着被人讚許的事；有的人不幸，東窗事發，一世的英名就此打祝

　　我聽說，當執法人員去抓錢棣華的時候，這位「老大慶人」老淚縱橫，那一刻他一定感慨萬千。3O多年在大慶的奮鬥經歷，一定會像過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他會恨那個送錢的人，他會恨腐敗如此的隨意，就像吃了一頓飯一樣無足輕重，就像身邊的空氣那樣讓人無從戒備，然後就因此斷送了前程。最後在忍住眼淚的時候，也許他還會委屈地想：我連那錢都沒碰過！

　　我不知道，當他在獄中服刑，他的老姐姐會在獄外怎樣地度日如年！

　　故事已發生完畢，錢棣華這個名字也將在「東方之子」正面人物羣中刪去，當我在告別錢棣華這個名字的時候，卻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恐懼。因爲腐敗並不一定以戲劇化的重現，讓你都無法戒備，並且時常藏在鮮花、掌聲和他的勤奮工作之中，讓你無法自信他和腐敗會掛上鉤。只是在人們不經意的某一個忙碌的上午或豔陽高照的午後，腐敗很隨意地發生了，然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次錢棣華被查了出來，於是他像一個標本一樣，放在這兒，讓我們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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