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幾個月過去了,聰明的阿慶陸續學會了各式各樣的刨刀和鋸子的基本功夫,也學會了幾項較小件的生活用品─象是肥皂籃、畚斗和小圓椅─的製作,師傅們都很喜歡阿慶做的這些小東西,這些小玩意兒雖然只是附送給訂製整組傢俱做爲嫁妝的顧客的贈品,但是贈品做的漂亮,有些錦上添花的效果。 有天上午,那位教他刨刀功夫的師傅將阿慶叫到他面前,他先順手拍了拍落在身上的木屑粉,然後對阿慶說:「我今天要開始教你製作臉盆架,你不要看它和圓椅頭很象,不過想要做的漂亮可是難得多了,你要更用心學。」 阿慶一聽,真的是心花怒放,因爲在作坊中已經待了一段時間的他知道,從臉盆架開始,才算是真正進入了傢俱製作的領域,以前他所做的不過是些小東西,接下來的臉盆架、太師椅、書桌、神桌、各式櫥櫃以及紅眠床等等,才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傢俱,是獨立的作品而不是被當作贈品的。 斜着眼睨着臉上露出躍躍欲試表情的阿慶,師傅又說話了:「我還是一句話,我們這行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只能在開始時教你一些,但是能夠學會多少,還要看你自己努力的程度,你如果學不上去,那也是你自己的努力不夠,怪不得別人。我告訴你,在我們這行中,有很多人一輩子就是隻能做做圓椅頭的!」 阿慶點點頭,不敢多說話,他知道師傅所說的都是長久經驗累積下的心得,所以他收了收心、提起了精神,專心的注意着師傅接下來的示範與解說。 清代臉盤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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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產品果然不如想象中的簡單,即使阿慶在之前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觀看過師傅們製作這些產品,但是要自己做起來,其間的差距卻是難以道里計的。特別是在傳統傢俱製作的這一行中,講究的就是方正密合,看着師傅們一步步的做着似乎容易,可是自己一動手,才發現方正密合這樣簡單的標準,卻是從頭到尾毫不馬虎、用心極細才能做到的。從選料、切割、畫線、刨削到製作木榫、衡測、組合、收尾,任何一個步驟都必須小心翼翼的,而且光是小心還不夠,師傅們還講究 「快」,所以「慢工出細活」也算不上是個好木匠。 阿慶邊做邊琢磨,細細體會着,工若要做到細且快,自己的那一顆「心」才是個關鍵,製作中許多步驟的要點都是「存乎一心」、「心神合一」,若能凝神專注、心無旁騖,即使不使用任何工具來輔助,也能夠達成要求的標準,但若是心浮氣躁,那麼使用再多的工具,也都只是徒費精力罷了。 現在說起來容易,可是當時阿慶要體會到這一點還真是難。開始時阿慶學的很快,所以很受到師傅的讚賞和作坊中師兄弟們的羨慕,因此,漸漸的,阿慶自得了起來,舉止中就開始有了些「大弟子」的派頭。 有天,作坊中一名比阿慶早來半年的師兄完成了一張太師椅,師傅和師兄弟們對於這件作品都十分稱讚,阿慶的心中有點不是滋味兒了,他想:「你行,我還做不到嗎?」心中便產生了「一較高下」的爭鬥心。 心急的阿慶想要儘早完成手中的這個太師椅作品─那是和那位師兄同一個客廳組的。可是說也奇怪,那天上午,阿慶的雙手像是上了膠的似地,怎麼樣都不好使,接連鑿壞了兩隻椅腳、弄斷了一個榫頭,眼看着那位師兄好整以暇的組合着一張茶几,阿慶的心更急更嫉了,這樣一來,一張太師椅的部件,倒被阿慶弄壞了大半。 中國傳統的太師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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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家師傅剛好進來看到了阿慶的狼狽相,不禁動怒對阿慶申斥:「你這個夭壽囝仔,手腳慢鈍的象頭豬!你弄壞這些東西我找誰賠去,你以爲這些不要錢是嗎?」一心想做好的阿慶也不知今天是怎麼回事,這樣的難堪還是他拜師學藝以來的第一次,眼淚簌簌地流了出來。頭家師傅大發雷霆之後,就叫人把那些被阿慶弄壞的木料捆到後頭準備當柴燒,怒氣不可遏止,連帶着處罰阿慶不準吃午餐。 下午,頭家師傅也沒有吩咐人準備材料繼續讓阿慶做,阿慶淚眼汪汪地站在作坊角落,也沒人上去和他說一句話,師傅們也只管讓他兀自在那站着,連吩咐他買涼水、買菸這些常做的事也不叫了。 就這樣一直站到了傍晚,師傅們忙着收拾工具、徒弟們忙着清理作坊、打理善後,大夥兒準備下工了。這時,那位教阿慶刨刀功夫的師傅走了過來,赤裸的上半身沾滿了木屑粉、披着一件汗衫和一條毛巾,似笑非笑的對阿慶說了句:「走吧,出去吃點東西。」說完,便逕自往門外走去。 阿慶呆呆的跟在師傅身後,西斜的夕陽將師傅的身影拉得老長,只見師傅一路笑呵呵的對着路邊的鄰居、小販打着招呼,傍晚徐徐吹來的涼風讓失魂一般的阿慶開始慢慢的回過神來。 走到了城隍廟前的小攤子上,師傅將毛巾扔在桌上,穿起汗衫,便坐了下來,看到阿慶仍站在一旁沒有坐下,師傅笑嘻嘻的說:「站了一天還沒站夠啊?來,快點坐下來吧。」 和師傅同桌共食,對阿慶來說還是第一次,在作坊中總是要等師傅們吃食完畢,他們這些徒弟才能上桌的。 不一會兒,老闆端上了兩碗漂着油蔥的湯麵和一碟豆乾海帶,但是看到師傅沒有動筷子,儘管那香香的油蔥氣味讓飢腸轆轆的阿慶猛吞口水,卻也不敢先動。 師傅笑着對他說:「你吃吧,我等一下回家再吃,要不然吃飽了再回家,你阿成姨又要罵我了。」 即使阿成師對他一直很親切,但是對於師傅的畏敬,還是讓阿慶不敢在阿成師沒動筷子之前就先開動。 阿成師像似知悉了阿慶的心理,也不再催促他,就拿起了筷子攪動着浸在湯裏的麵條,熱騰騰的蒸氣像層薄霧般地飄浮在阿成師和阿慶之間,阿成師垂着雙眼,若有所思的看着麵碗。 師徒間一陣沉默,只聽見身旁喝着小酒的苦力們不斷嬉鬧吆喝着。 阿成師終於挑起麵條往嘴裏送,並示意要阿慶也動筷子,阿慶此時才放心地拿起湯匙舀了一口湯送入口中。熱熱的麵湯一下肚,阿慶覺得舒服了許多,心裏一陣暖意,先前那股委屈感似乎也隨着熱湯而化掉了。 吃了幾口面後,阿成師停下筷子,看着阿慶,開口說:「你知道我的父親和伯父是從唐山過來的木工師傅吧。」阿慶不知道阿成師爲什麼突然說起這檔子事兒,不過阿成師的父親文林師和伯父啓林師過去是這個小鎮上非常有名氣的木工師傅,他們的故事早已是鎮民們所耳熟能詳的了,因此阿慶便點了點頭。 阿成師繼續說:「但是我的木工技術並不是和他們學的,這個你知道嗎?」 這下阿慶倒是被問倒了,因爲他一直以爲阿成師那嫺熟又精妙的木作技術是來自於家族傳承,沒想到這卻是想錯了的,更沒想到阿成師會突然談起這個話題--他從一開始就認爲阿成師是要對他今天的走樣表現訓示一番的。 所以,阿慶只能搖搖頭,眼中露出些許納悶的神情。 阿成師笑笑說:「因爲世大人們都認爲,自己的孩子不能讓自己來教,因爲這樣會對孩子不夠嚴格,是學不到技術的。」 阿成師繼續說:「所以那時候我父親就把我交給阿狗師,讓他來教我,並且還對阿狗師特別交代,不要因爲我是某某人的孩子而對我特別,要他對待我像對待其他徒弟一樣,甚至要更嚴格。」 阿狗師這個名字阿慶也是聽過的,他正是現在這個作坊的頭家的父親,也就是作坊內大家口中的老頭家。雖然阿狗師在木工師傅間也很有名氣,但是大家都知道他的技術還差文林師一截;阿慶沒想到阿成師的父親竟然會將自己的兒子交給一個不如自己的人來教。 阿成師彷彿知悉了阿慶心中的這個疑問,便接着說:「你覺得很奇怪是嗎?我那個時候也是一樣無法理解,但就在我出師的那一天,我父親將我叫到面前,解答了我這個疑問。他對我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句話的意思,所以如果作徒弟的自己不夠努力,那麼就算師父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白浪費的。」 阿成師意猶未盡的又繼續說,但也不忘吩咐阿慶不要停下筷子,邊吃邊聽他說: 「他最後還對我說,不要以爲出師之後就認爲自己已經什麼都學會了,還早呢!學技術就象修行一樣,是沒有完成的一天的,只要還活着的一天,就要不斷的督促自己、要不斷的提高自己,要將自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生手一樣,這樣才能夠不自滿,才能夠裝進更多的東西,如果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的話,那就是最危險的事情了!因爲那樣會再也裝不進任何東西了!」 阿慶慢慢悟到,阿成師果然是要對他說些道理,但是他此時卻感到心裏十分喜悅。 「唉!這些道理現在說起來容易,可是我當時怎麼能了解到世大人的苦心呢!」 阿成師說着,用筷子撈起了掛麵條往口裏送。 「雖然我父親從來沒有真正教我學過做木,但是在那樣的家庭長大,我自小就在作坊裏玩耍,多多少少也學過一些基本的功夫;因此,那時候師傅從最基本的功夫教起時,我心裏是十分不看在眼裏的,我想,這些東西是我從小玩到大的,爲什麼還要人家一板一眼的教我呢?」 一陣西風颳了過來,讓人開始有了些涼意,這小鎮,每當秋天一到,就會開始颳起風來,越到夜晚風就越大,然後整個冬天都會颳着大風。涼風讓湯麵很快的變冷了,阿成師要阿慶快點吃,但是他自己卻不再動筷子了,似乎想要一口氣的講完他自己的故事。 阿慶看着阿成師背後城隍廟裏在微弱的燈光下更顯肅穆的神像,覺得此時阿成師的表情幾乎就要和那尊神像一個模樣了。 「所以你知道我光是刨木就學了多久嗎?半年!師傅們知道我心裏想着什麼,但是他們也不說,反正就是這樣磨我,要我一直學刨木,就是想要把我的那股傲性給磨掉。」 「有一天,收工時我在收拾着地面,突然發現到一個小我三個月才進來的師弟,他刨下來的木皮竟然那麼的均勻、漂亮,而且完全沒有斷掉,我那時一下子就愣住了,心裏想:怎麼會這樣?」 阿成師完全浸入回憶中了,也沒注意到阿慶早就碗底朝天,將一碗麵吃的乾乾淨淨。 「那天晚上回家,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就是睡不着,我開始反省自己,才慢慢的發現到,自己這半年多來其實一點也沒有用心學,只是希望自己能快快的做那些大件的物品,讓別人也象稱讚我父親一般的稱讚我的手藝,但是,那豈是可以一步就登天的!人家在說『才吃三把蕹菜、就想要上西天』,不正就是在說我嗎!」 阿成師似乎有些回過神來,用筷子輕輕的敲着麵碗,自嘲地補充說:「我這只不成樣的猴齊天,竟然妄想着一下子就上西天和如來佛鬥法,真是可笑啊!」 「後來我那天晚上完全睡不着,第二天早早的就到了作坊去,掃地板、燒開水,我嘴裏雖然不好意思說,但是師傅們也知道我終於想通了,從那天起,我才算是真正的開始作一個學徒。」 阿成師接下來不再說話了,似乎已經講完了他的故事,阿慶知道這個故事是爲了他而說的,心裏對於今天所發生的事也慢慢地有個底了,心頭越來越是明亮,但是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兩人沉默了半晌,身旁飲酒作樂的苦力們不知何時早就離開了,就只聽見面攤鍋裏的水滾得卜卜作響,一切突然都變的好安靜。 阿慶看着前方城隍廟裏一個虔誠的信徒正默默的焚香祝禱、接着跪拜在地,顯得十分詳和。突然間,一股感激之情從胸口湧了上來,眼眶驀地溼了,嚅嚅地開了口向阿成師說了句「謝謝」,就再也忍不住了,兩行眼淚順着雙頰流下。 這會兒換成阿成師有點兒不知所措了,他今天原本的確是打算用自己的親身經驗來點撥一下這個徒弟的,但是沒想到話頭一開,自己就那麼不自禁的投入過往的回憶中;這段往事雖然不是第一次和別人提起,但卻是第一次真正動了感情述說,而且竟然是對一個學徒。 阿成師心裏暗想:「這個徒弟可能和我的緣份極爲深厚吧!」 正一正臉色,阿成師又有些故做輕鬆地向阿慶說:「嗯,面吃完了吧,那趕快回家去吧,不要讓家裏人擔心。」 說完,阿成師站了起來,丟了幾個銅板在麵攤上,然後便逕自地走了出去,走出去幾步後,又回過頭來叮嚀着阿慶:「快回家去吧!明天還要工作呢!」 (原載大紀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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