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位做公司高管的朋友，她連客氣話都沒寒暄幾句，就問：「能儘快邀請我出來嗎？」我一愣，問發生了什麼？她說自己此時正站在家裏的窗前，開着窗戶，望着天空，一隻胳膊伸在外面。我緊張地問，這是在幹什麼？她說，天氣預報說今天夜裏天氣轉好，有四級北風，能驅散霧霾。是在用手感覺風來了沒有？看天上有沒有星星？我勸她數九寒天的，小心着涼。她說，不是她一家，對面樓裏好多家都開着窗戶，像她一樣伸手感覺來風沒有，也在等着變天。老說「北風終結霧霾」但口罩摘不下來。「要是再不變天，我就瘋了！能從這八層樓跳下去！」

最後這句話，讓我打了個冷戰，才感到問題的嚴重性，於是開始和她認真商量出國的手續事宜。說着說着，她突然興奮地說：「嘿，嘿！好像有風了，不過太小了，刮上八級大風才好呢，哪怕沙塵暴也行啊！」又過了會說：「我看見星星了！」數到第四顆星的時候，她說，出國項目暫緩，但不終止，看事態發展。

今天她又打來電話，聽得出心情好多了，說有陽光的感覺真好，就像生活裏的很多事情一樣，當失去了的時候，才知道它的可貴。現在的藍天白雲和陽光，像失而復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剛才她在外面閒逛，任憑風吹日曬，再也不怕曬出什麼黃斑黑斑了，不會再抹什麼防曬霜、打遮陽傘了。那紫外線的威脅，比起無處藏身的「十面霾伏」，就算不得什麼了。

我說你別走極端啊。她說，你體會不到那些天裏北京人是啥滋味？暗無天日，置身毒氣中，困頓在水泥房子裏，是地獄，是牢房？灰濛濛的，揮之不去。眼前像有一層膜一樣的東西擋住視線，總想用手揭開，撕去。潮糊糊的空氣，粘在臉上，想到它每時每刻在被自己吸進了肺裏，那些PM2.5可能永遠留在肺泡裏了，或者已經直接進入血管了。一想到這，下意識地不敢喘氣，會憋一會，想少吸一口，結果是又不得不大大喘一口氣。深呼吸後就懊悔：完了，這口氣不定吸進多少毒素呢，都沉積下來了吧……每天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無數次地折磨着人。

13日北京氣象臺發佈霾橙色預警，她和周圍的人都沒驚訝，只不過是官方報出了實話。沒想到的是後面沒完沒了，沒有盡頭似的，心慌了，說給我掛電話想出國時，心情已經壞到了絕望。說到上班的公司，各辦公室朝外的窗戶都不敢開，爲透氣，各扇門都打開着。樓道里，你聽吧，咳嗽的，罵孃的，挺熱鬧。幾個人把藥店賣的一塊錢一個的口罩放在燈下研究，說肉眼都能看得見空隙，怎麼阻擋PM2.5？上班的人越來越少，樓裏除了還能聽見咳嗽聲，到後來，連唉聲嘆氣聲都聽不見了，整座辦公大樓死氣沉沉。來上班的人，站在辦公室窗前，久久凝望着外面黃白色的煙霧。那時，真有了世界末日的恐怖。

她說，知道嗎？北京大街上行人的口罩，已經花樣翻新了。不只是白的，有黑色的，各種花色的，式樣也千奇百怪。「商女不知亡國恨」，真有發國難財的。如果哪天死人多了，賣棺材、骨灰盒的生意也會火起來。中國和中國人都怎麼了？一陣陣覺得這裏太缺少人味。共產黨沒人味，貪官沒人味，有些平民百姓幹出的事，怎麼也挺缺德沒人味？

霧霾天還會不會再來？她說，官方沒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現在他們還沒敢胡說八道。瞎找了半天原因，誰信啊。定了不少改進措施，都是畫餅充飢的事，除了賣口罩，一點招兒都沒有！唯一的進步是天氣預報不敢說大瞎話了，起碼水分少點了，小瞎話就忽略不計了。整天昏天黑地的，不說實話也不行了！PM2.5是去年抗議美國大使館時候聽說的，和人家死纏爛打，死不認帳，今年是老天爺出來給捅破了天機，要不老百姓死了都不知道是被空氣給毒死的！說共產黨是萬毒之源，這話有錯嗎？

國家發展經濟，結果就該百毒俱全？旁邊的日本，工業化程度不比我們低，人口密度不比我們小，怎麼不這樣?！我沒聽說世界上有哪個國家像中國這樣邪門的！舉國上下都泡在毒裏！現在鬧到連喘氣都是問題了，呼吸口乾淨空氣都是奢望。

掛電話前，她長嘆一口氣，說，是哪個廝有句名言，「誰叫你不幸生在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