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我小的時候常聽老爸講,他最敬佩的人是周恩來。老爸還很自豪地說:他曾親眼見過周總理!那時老爸經常出差去北京,曾有一次在天安門廣場遠遠地見過周總理迎接外賓,然後,賓主上車飛快離去。雖然只是匆匆一瞥,老爸仍深感榮幸:他畢竟親眼見過這位偉人。 老爸還曾給我講過一段他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有關周總理的佳話:有一位資本主義國家的外賓,在與周總理會見時要給周總理難堪,就問: 「我來到中國,發現中國人都低着頭走路,而我們卻是抬着頭走路的,——請問這是爲什麼呢?」 周總理思維敏捷,不暇思索地回答說: 「因爲我們中國人走的是上坡路,而你們走的是下坡路。」 周總理的機智令老爸非常欽佩,——欽佩得「五體投地」。 那個年代裏,老百姓還不知道「電視機」是咋回事兒。除了「小道兒消息」以外,收音機和報紙是主要的新聞媒體。老爸象許多人一樣,每天早晨聽新聞廣播已成了習慣。那時的新聞,政治性極強,國家領導人接見外賓往往都是重要新聞。老爸如果很長一段時間沒聽到周總理接見外賓或出席什麼會議的消息,就開始不安。 「總理是不是病了?」老爸不無擔心地揣測。 雖然沒有電視可看,但一般在看電影的時候,在正片開始放映之前,往往會加演一些新聞片,其中以政治題材爲多。於是人們就常常可以在電影銀幕上看到「毛老人家」或周總理接見外賓的鏡頭。有時我就聽見老爸看完電影以後回到家裏,非常難過地說: 「總理又瘦了!」。 記得二十五年前冬天的一個早晨,大概是星期天,老爸一邊象往常一樣打開收音機,一邊開始拖地板。這時,從收音機裏傳出周總理逝世的消息。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老爸當時就象是變成了一座雕像。 老爸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對國家的政治形式看得比較透徹,對「毛老人家」頗有微辭,曾自言自語地說: 「連一百都活不到,還整天『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有啥意思?!」 從我有記憶的時候算起,我們家好象從沒掛過「毛老人家」的畫像。可週總理死後,其遺像還未上市,老爸就命喜歡畫畫兒的哥哥臨摹總理遺像一幅,懸於牆上。畫像上的周恩來,兩道濃眉下那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着智慧的光芒。晚年的周恩來則面頰消瘦,兩鬢霜白,雙眉更顯濃重,目光裏充滿着老人特有的慈祥。老爸說,他每看總理遺像就想放聲大哭。最讓老爸難過的是,周總理爲國爲民,鞠躬盡瘁,獻出了一切,不但生前無兒無女,死後連骨灰都不留。而最使老爸欽佩的是,周總理一生從未戴過「毛老人家」的像章——他胸前佩戴的永遠是那枚「爲人民服務」的徽章。 我那時還小,不懂得國家大事。但我能隱約地感到,在老爸的心裏,好象周總理是國家唯一的支柱,是唯一爲老百姓着想的國家領導人。由於老爸的影響,我對周總理也自然而然地「非常敬佩」,儘管我還只是一個孩子。我甚至對老爸頗有幾分羨慕:老爸竟有幸親眼見過周總理,而我卻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幾年後,中國開始「撥亂返正」,經濟改革,對外開放。「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被徹底否定,定性爲「一場導致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瀕於崩潰邊緣的浩劫」;「大躍進」得到澄清,浮誇和冒進所導致的千百萬人活活餓死的慘劇終於大白於天下;「人民公社」土崩瓦解,幾個「豁出命」的農民,冒着掉腦袋的危險,終於爭得了在自留地裏耕種的權力;「上山下鄉」偃旗息鼓,幾千萬沒有知識的「知識青年」終於熬到了「終生流放」的結束,大赦一般地湧回城市;命大的知識分子終於被摘掉了「臭老九」的帽子,邁着蹣跚的步子走出了「牛棚」,重見天日,並有幸被尊爲「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平民子弟終於可以走進升大學的考場,「國家的未來」、「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終於可以象古代的平民一樣參加「科舉考試」;女人們終於可以在「武裝」和「紅妝」之間有了自己的選擇,平生第一次美滋滋地燙幾綹捲髮、買一件長裙、穿一雙高跟鞋;而男人們則懵糟糟地在板兒鞋和軍帽之間神氣十足地加上一套西裝,膽兒大的,又率先在脖子上綁上一條領帶…… 中國的大門終於向世界打開了!人們慢慢地從迷魂藥中甦醒,睜着驚奇的眼睛向外看,彷彿第一次造訪地球的外星人。人們驚異地發現,我們對這個星球是多麼的陌生:美帝並不是「人間地獄」一般的美帝,臺灣也不是「水深火熱」一樣的臺灣!…… 環顧四海,最慘的不是我們冷嘲熱罵的別人,卻恰恰是我們自己。人們不禁驚呼:我們被騙了! 文革中的無數冤假錯案也得到了平反。上自開國元勳,下至平頭百姓,曾經有多少無辜的人被出賣、被抄家、被羞辱、被囚禁、被折磨、被殺害!人們終於看到,這個在自己的腦門兒上貼着「偉大、光榮、正確」的政黨究竟對人民都幹了些什麼!回顧自己的身後,誰能不後怕,誰能不震驚!這是怎樣的社會! 彭德懷的冤案平反後,老爸買了一本《彭德懷傳》,讀後唏噓不已,被彭老總爲民請命的良心和勇氣所深深感動,更對彭老總的悲慘遭遇而激憤難平。老爸數年前曾在北京看過寫在大字報上的《萬言書》,覺得那全是肺腑之言,今日又讀《彭傳》,對彭老總更是敬佩有加,提筆在扉頁上工工整整地寫下:「真正的人,偉大的人——真正偉大的人!」 好象從那以後,我再沒聽到老爸提起他敬佩的周總理。 終於,自封爲「人民大救星」的「毛老人家」被甦醒了的人們請下了神壇。千秋功罪,不用後人評說。昔日那位「恩情比天高、比海深」的「大救星」竟然是一個極度自私與冷酷、視萬民如草芥的獨夫民賊、千古暴君! 然而,周恩來,這位被公認爲「毛老人家」左右臂一般的「得力助手」,這位自謙爲「總管理員」的「人民的好總理」卻還端坐雲中,供人朝拜。 有一日,我突發神經,想起老爸講過的周總理智勝外賓的故事,心想:「總管理員」固然機智,但說到底,那時的中國人果真在走上坡路嗎?你可以咽得那位外國人啞口,但你能服了他的心嗎?身爲主管內政與外交的政治家,國家瀕於崩潰,百姓挨餓受凍,竟然還有臉振振有詞!外交場上靠打嘴仗取勝,有啥意思?算啥能耐?!更有甚者,建國後「毛老人家」發動了那麼多次人造災難,每次不是都有「總管理員」在其鞍前馬後地忙活?何以把賬全算在別人(林彪和「四人幫」)身上?他倒是一推六二五,抖落個乾淨! 我於是便向老爸對「總管理員」提出質疑。老爸此刻似乎已經有所覺悟,倍感失望而又無可奈何地說: 「唉——!他是一個和事姥兒!」 可憐老爸中毒太深,還是認識不足。我們的「總管理員」何止是一個「和事姥兒」? 不錯,「總管理員」的機敏與智慧,恐怕是舉世公認的。左右逢源,看風使舵,撒謊原謊,八面玲瓏,哪一樣兒不需腦瓜兒轉得快?如果說「總管理員」是低智商,絕對不是事實。可是,讓人永遠無法理解的是:一個絕頂的聰明人,卻不見得能作出聰明的事。 「總管理員」當年爲追求「革命真理」、探索中國的前途,遠涉重洋,到法國勤工儉學。但他並沒有把西方的民主與自由的理念帶回中國,而是在法國加入了共產黨。帶回來的不是火種,而是瘟疫。 如果說「總管理員」當時年輕,對「共產瘟疫」認識不足,倒也是一個藉口。可後來中共的種種倒行逆施,尤其是建政之後,從「土改」、「反右」、「大躍進」,到「文化大革命」,一樁樁、一件件禍國殃民的「豐功偉績」真是不勝枚舉。「總管理員」不但都親勵躬行,還鞠躬盡瘁!要說他是故意跟自己的祖國和人民過不去,偏要把祖國弄成亡國、百姓遭殃,似乎有些說不過去。這豈不有悖於自己少年時代就許下的「爲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豪邁誓言?可你要說不是故意的,那爲啥要助紂爲虐,使百姓飢寒交迫、生靈塗炭,使中華大地萬馬齊喑、國無寧日?身爲一國總理,要是他沒意識到,那隻能說他是一個十足的「白癡」;要是他心知肚明,那就只能說他「喪盡了天良」。 在他「偉大」的一生中,可曾寫下過「人權」二字?在他「光輝」的生涯裏,腦海裏可曾有過哪怕是歷時半秒鐘的一閃念:要把真正的民主真正地還給人民?要說是受到時代的限制,純是一派胡言。始皇不知「民主」爲何物,不足爲怪。此物那時尚未發明,非始皇之過也。而「總理時代」,「民主」、「自由」與「人權」已存世久矣,其爲人類帶來的進步與福祉,已爲世人所共識。難道說,人類進化到了今天,不知「民主」、「自由」與「人權」爲何物,更視同其爲洪水猛獸的政治家,還配得起「偉大」二字?開什麼玩笑?! 身爲政治家,尤其是象中共這樣的極權政治中不經選舉卻是終身制的國家領袖,身系國家之興衰、民族之存亡,肩負百姓之重託、萬民之所期。倘若不能高瞻遠矚,審時度世,把握時代脈搏,順乎世界潮流,定會貽誤國民,斷送國家之前途,將民族引向黑暗,罪莫大焉!更有甚者,國難當頭,卻置萬民於水火、國家於危亡而不顧,萬般危難,只爲自己保全。主子暴虐乖張,卻對其言聽計從,唯唯諾諾。國家社稷,任其一意孤行;錦繡江山,任其肆虐撒潑。卻非但不予制止,還拍手稱快;拍手稱快之餘,更不忘鼎力相助,竟至「兩人配合默契」!助紂爲虐,爲虎作倀,一世愚忠的糊塗蟲,必難逃「民族罪人」的歷史封號,豈能只憑「說了違心的話,作了違心的事」這區區幾個字就能了得?! 暴君,無疑是人民的公敵。忠於人民,就必然要拋棄暴君;而甘做暴君的奴才,則勢必就要拋棄人民。因此,即得暴君主子的歡心,而又得人民愛戴的人則無法不是騙子:他要麼愛人民而騙主子,要麼愛主子而騙人民。 我在想象那樣一幅圖景:「總管理員」來到一戶農民家中,徑直走進廚房,親手掀開鍋蓋,親手盛出一碗野菜,然後「津津有味兒」地吃了起來。在場的人,頓時淚如雨下。那個臉色蠟黃的農民,已經爲沒有瞞住「總管理員」,讓「總管理員」發現了鍋裏的野菜而不安,此刻更因爲讓「總管理員」吃了鍋裏的野菜而內疚不已、淚流滿面。 這時,我好象聽到了那抑揚頓措的話外音: 「這就是我們的總理!」 ……!哪位方便,請遞給我一個痰盂,我好象有點兒要吐。 我真恨不能讓時間倒轉,回到那個年代,讓我擠進在場的人羣。我要跟「總管理員」講: 「大人!您用不着替俺吃野菜。野菜苦,您吃了以後,還是苦。您吃了一碗野菜,俺可要天天吃野菜,俺村兒的老老少少也都要天天吃野菜。您要是真爲俺好,就把俺老百姓的生活搞好。——讓俺吃上白麵饃饃,比啥都強!」 「總管理員」吃完野菜,拍拍屁股走人。我敢斷定,他的專機一定超載,因爲美名裝得太多。 他這是爲哪般?爲名乎?爲利乎?要說爲利,似乎不太可能:沒有存款,沒有子女,甚至連骨灰都不留,能圖個啥利?要說爲名,他倒是得了不少——當年聯合國大廈前破例降下的半旗就是最好的明證,甚至他的敵人——極其反共的美國總統尼克松和國務卿基辛格都爲他的「品格」而欽佩不已。至於中國百姓對他的愛戴就更不用說了,上自「根兒紅苗兒正」的廣大「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下至被「踏上億萬只腳而永世不得翻身」的「右派」、「走資派」、「黑五類」、「牛鬼蛇神」、「地富反壞」和「反動學術權威」,哪一個不對他感恩代德、靈感涕零?彷彿他是再造爹孃。——難道這就是他之所求?似乎也不太可能,因爲榮譽就象過眼的煙雲。更何況,他所圖的「名」,是真是假,是實是虛,別人或許不知道,難道以他那絕頂的聰明,自己心裏能沒有個數? 不幸的是,時光在無情地流逝,那耀眼的光芒在漸漸消退,不再令人目眩。甦醒了的人們揉揉眼睛,凝目再視,真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兩個嘴巴。同時代的當世人尚且如此,又如何能經得起後人那無情的剖析? 若干年後,他可還會有一點點的光芒刺人眼目?可還會有一大串兒的英名冠於頭頂?畢生創下的美名,猶如拋入空中的一件精美的彩陶,美侖美奐,卻只可惜不能招搖太久。一世「雄才偉略」,不過是在歷史舞臺上的一個人鬼兩面的小丑,僞善的假面遮擋了他的陰險、狡詐、冷酷、卑鄙、自私與貪婪。瞞天過海,耍盡渾身節數;欺世盜名,無所不用其極,卻獨獨忘了「紙裏包不住火」的道理。一生「足智多謀」,其智慧,迎合主子有餘,而治國安邦則不足,甚至可謂毫無良策。——鬼才知道,他「日理萬機」的每一天都在忙些什麼?花團錦簇所包裹的,其實只是一個庸才,更不要問是否還剩下一點點膽量,敢於爲民請命,敢於仗義直言,敢於拍案而起,敢於替愛戴他的百姓叫一聲苦、喊一聲冤?! 他可曾允許民主黨派參政議政、發表不同政見,讓中共許下的「民主、自由」的建國承諾不變成欺騙?可曾賞「站起來的人民」以選舉的權力,讓人們的手裏握上一張微不足道的選票?可曾平反那數不清的冤假錯案,讓蒙冤的人得以昭雪?可曾允許新聞自由報道,讓媒體暴露一些社會的弊端,讓人民知道政府的運作、政治的真相?可曾摒棄那臭名昭著的「血統觀」,讓無辜的人不被株連,讓那個在自己那曾開過雜貨店的爺爺死後才出生的孩子,不因爲自己「地主」的家庭出身而傷心地哭泣?可曾允許那些被尊稱爲「國家主人」的人們有自己的愛好,恩准他們可以養魚養鳥,可以蒔草栽花?可曾允許那難得溫飽的農民在自家的房前屋後種上幾株苞米、幾棵白菜而不至被砍掉?可曾允許那可憐的山裏的農婦將一籃採來的野果拿到城裏去換幾毛錢而不至被警察追趕,野果不至被沒收?!…… 嗚呼!天理和良知已經喪盡,談別的,都是多餘。 那麼多的白花和眼淚呀!可憐的百姓,被人掌玩、愚弄之後,竟真的會象一個無助的孩子那樣痛哭。灑出的,竟是一滴滴源自心底的如雨般無盡的眼淚! 一月的長安街那刺骨寒風中久久站立的一個個單薄的身影啊!那舉國上下鋪天蓋地的白花啊!天安門廣場那千萬首血淚凝成的詩抄啊!長城內外那億萬顆頓足捶胸般痛苦的哀鳴啊!大江南北那無數雙哭紅了的眼睛和哽咽的呼喚啊!還有那匯積起來是天文數字一般的眼淚啊!…… 這是何等的、空前的浪費! 人們啊,值得嗎?總理啊,你配嗎?! 還有許多人,願意替他去死!——如果醫學上能夠做到的話!感謝上帝,幸虧醫學還不能做到,否則,…… 想想真是後怕! 機敏過人又怎樣?面目慈祥又怎樣?吃碗野菜又怎樣?謙稱人民的「總管理員」又怎樣?佩戴「爲人民服務」的徽章戴到死,——又怎樣?!一代「偉」人,耗盡一生,留給自己的是短命的虛名,留給後人的卻是哀鴻遍野、滿目瘡傷的祖國。這等「聰明」人,卻做出這等蠢事,到底「偉」在哪裏?!更有何面目,還要把自己的骨灰「撒在祖國的江河裏和土地上」?!! ……! 嗚呼,悲哉!一個機敏過人的奴才! 嗚呼,哀哉!一個聰明得愚弄了全世界的騙子! 呸!——「這就是我們的總理!」 (寫於周恩來逝世二十五週年) 來源:北大三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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