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這題目說來慚愧,是來自街頭一位俄羅斯婦女。在隆重安葬了被革命黨誅了全家的末代沙皇后,這位婦女在採訪鏡頭前說:「如果我們沒有歷史地活着,俄羅斯民族就不會被這個世界真心尊重!」我馬上想到,如果一直隱瞞自己有過偷盜犯罪,我也不會被子女真心尊重,因爲「惡恐人知,才是大惡。」 儘管砸玻璃窗時劃破了手腕,我15歲那年,還是從市圖書館摸黑偷出12本厚書,在家讀完後銷贓滅跡,全投進了糞坑裏。我對此一直有負罪感,沒有用「文革禁錮圖書,我就自盜火種」來開脫自己,儘管這理由比說「警察施暴在先,楊佳殺警在後」的理由充足多了。我知道文革後重開館,會永遠缺了那12本書,而那是個公共圖書館!所以,我不能學孔乙己說「竊書」不算偷。你想知道這是些什麼書?我本本記得,其中一本加拿大小說,叫《沒有父親的兒子們》。 其實,小時候,我是把小說當歷史、當社會讀的、渴望知道自己出生前,這世界是個什麼樣子,那些遠方的人們,是怎樣生活的。一個人發矇的最初「天問」,就是: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別以爲這只是哲學,以此爲題的油畫,音樂,戲劇,小說什麼的,多了去了!凡是人,都會有此「天問」,區別只在於能否堅持問下去。許多人問不出名堂後,又忙於活着,變成了沒有歷史地活着的人。 什麼叫沒有歷史地活着?今天的年輕人就是。 我兒子讀大學時,還得背《中國現代革命史》裏反右、大躍進和文革是怎麼回事。女兒兩年後進大學,這骨節兒歷史沒了;得靠我像古人講伏羲氏、神農氏那麼原始地口口相傳,告訴她這段歷史。爲什麼一定要告訴她?因爲我的啓蒙史告訴我,如果你不知道廣西革命羣衆,當年殺了人還吃肉,跟張志新、李九蓮被殺後,雖沒被吃但被毀屍也差不多;你就不會理解,當年的恐怖主義有多恐怖。也就不會理解,8億人爲什麼嚇得匍匐在地、叩首求饒而絕不敢反抗。如果你不知道,凝結數千年藏民信仰與財富的幾百尊塔爾寺金佛,在蘭州被融爲金磚,入了國庫;不知道當年毀寺鬥喇嘛多麼嚴重,你也不會理解,今天寺裏爲什麼還不安定。如果你不知道「所有革命熱忱必定會轉化爲帝國主義,」(羅素語)當年,除了美帝國主義、蘇聯社會帝國主義外,還有紅色帝國,在向周邊國家輸出反政府「革命」;你就不知道,海南興隆爲什麼會有印尼歸僑村;也不會理解,我們今天爲什麼要向周邊小國,反覆解釋和平崛起。 中國人今天活的找不着價值,找不着方向,是因爲活在非歷史中:精神文化上無所歸依,惶惶若喪家之犬。沒歷史的活着,不僅是由於「破四舊」、「兩個徹底決裂」的革命反歷史,還由於今是昨非的大拆大建也反歷史。總之,都是全盤西化、改弦易轍後的代價。活在歷史中的西方人,就如一直活在自己的精神家園裏般泰然自若。人家不用推倒重來:既不要大破大立的革命,也不用大拆大建地建設,也就不會有心靈上無家可歸的惶恐。 不要了人類飛行史,文革中的中國人曾現拆現仿地偷偷造過一架波音客機,以爲有樣學樣就能飛起來。結果比孩子玩航模還失敗:那怪物根本不離地,羞得咱全當沒發生過這事。國際鐵路軌寬爲什麼是1•435米?沒有了歷史,你不知道它出自發明火車的英國;不知道英國是沿用羅馬戰車的輪距,而四輪馬車輪距則是出自兩匹並駕齊驅的馬屁股寬度。不知道不要緊,但不願與國際接軌,把鐵道軌寬改得要在口岸換火車底盤,每天要把火車吊起來作業,也是件令人蒙羞的事。說的難聽點吧。你如果不願知道自己是誰生出來的,你就連廣州春運一千八百萬人爲什麼冒死回家探親,都不會理解:不是父母在那裏,下了火車倒汽車,下了汽車還要倒摩托的,費那麼大勁回家幹啥?同樣的道理,你如果不知道「反右」、「大躍進」與「文革」,就弄不懂爲何後來又搞出個「改革開放」。在安葬末代沙皇的葬禮上,葉利欽說:「葉卡捷林堡的屠殺,已成爲我們歷史上恥辱的一頁。現在我們以安葬犧牲者的方式,爲前人的過失贖罪,爲無恥的犯罪懺悔,也爲我們所有的人懺悔。因爲不能爲這樣的犯罪辯護,再不能爲政治目的與愚蠢的暴行開脫,我們再不能自我欺騙。」 爲什麼要自我欺騙?葉利欽說是爲「政治目的」。其實,通俗地說,也是爲了眼前那點狹隘的世俗利益。 給我回帖的許多孩子,確是沒有歷史地活着。不是他們不懂歷史,而是歷史躲着他們,不敢露出真面目。年輕人被蒙在「桃花源中」——「不知有漢,何論魏晉」;也有一知半解的,說我爺爺領導了全民抗戰。這話又像鄰居說颱風能避開大城市一樣,噎得我差點背過氣去。誰都知道,是蔣介石領導了全民抗戰嘛,歷史即便跟人玩躲貓貓,也不能玩成這樣嘛。 關心、探究自己出生之前,這世界有過什麼模樣,父輩們都幹過些什麼,在我看來,不但不是可有可無,簡直就必不可少。爲什麼?因爲捨棄歷史,就無法邁步未來。不管活着的方向,只求活着別死的人,才會對歷史抱無謂態度,才會不聽父輩的故事,才會成爲《沒有父親的兒子們》。 張大民的弟弟上大學回來,管媽媽不再叫媽媽,而叫「您老人家」。那份疏離感,張大民怎麼也接受不了。今天的年輕人,已與我們疏離到連「您老人家」都不願叫了。沒有了歷史,這世界不會尊重咱中國人固然很慘,而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記取教訓,都要殺回馬槍,重蹈上一輩人的覆轍,你能不着急? 西諺說:你騙我一次,是你的恥辱;你騙我兩次,是我的恥辱。意思是,第一次被騙,是你無恥地濫用了我的信任,責任在你。而第兩次被騙,已是我自己不記教訓,責任就在自己了。不能沒有歷史,就是不能不記教訓,反覆受騙,自取其辱。我們這些過來人,如果強迫自己老年癡呆般健忘歷史,或者爲了「政治目的」也即眼前利益,放棄了歷史責任;那麼,年輕時的恥辱,會終生伴隨自己。往後,雖有個墓碑立在那兒,但是,也難有人真心尊重自己。 沒有歷史地活着,不僅是不記教訓地活着,記吃不記打地活着。沒有歷史地活着,也是沒有真假,沒有是非,沒有善惡,沒有美醜,沒有榮辱地活着。這麼沒有尊嚴、沒有良知地活着,人跟動物,有啥區別? 轉自《新世紀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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