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 石家莊市建委退休幹部郭光允 原河北省委書記程維高 8月9日,中央紀委發佈開除原河北省委書記程維高黨籍的決定中提到被打擊報復者的名字———郭光允,這在省部級幹部違紀通報中尚屬首次。
等待了8年的公正
8月9日下午4時開始,61歲的石家莊市建委退休幹部郭光允家,電話就響個不停。電話裏,人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老郭,祝賀你,你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郭光允老家河北保定蠡縣大白池村,人們大放鞭炮,村支書在電話裏帶着酒意高聲說道:「光允啊,我們這裏出了你這麼一個好人,大夥都在喝酒吶,幹了三斤了,還要喝下去!」 聞聽此言,郭光允淚水奪眶而出,這個公正,他等待了8年。 當天中央紀委開除原河北省委書記程維高黨籍的決定中鄭重地提到郭光允的名字———對郭光允的打擊報復是程維高嚴重違紀的5項內容之一。 而在此前,郭光允因不斷檢舉程維高的問題而被戴上「誹謗省裏主要領導」的罪名,一戴就是8年。 石家莊市中醫院是郭光允常來的地方,他天天來這裏的CCU病房進行治療。郭光允有心臟病、高血壓、糖尿病,「渾身上下都是病,有時候哪都在疼。有的病是在看守所裏落下的。」 「他的一生就是坎坷。」在石家莊鐵路分局工作的郭光允的老伴紅着眼圈這樣評價他。 出身貧寒的郭光允1961年考上上海同濟大學,1966年畢業,但沒幾個月就被定爲反「文化大革命」下放勞動4年11個月,因爲出身好最後被分到湖北荊州的建設局工作。1973年調到石家莊建委工作,又因爲舉報程維高的問題而被開除黨籍,勞教2年。 從郭光允第一次寫匿名信反映程維高違紀問題的1995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8年時間。一個石家莊建委的科級幹部和一個省級領導在違紀和腐敗問題上的較量也持續了8年。 「我不攀高官」 1990年,程維高從河南調河北擔任省長。給程維高裝修住房的是南京二建的人,房子裝修了兩個月。 郭光允時任石家莊市建委工程處處長,當時南京二建的經理輾轉找到郭,發現他們是畢業於上海同濟大學的校友。 於是,這個校友先後5次提出要把郭光允介紹給程維高,讓兩人拉上關係。當然,如果這樣,郭光允的仕途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郭光允一直沒有答應去高攀程維高,於是南京二建的人轉而又爲時任石家市建委主任的李山林(已被判刑)牽線搭橋,李山林順勢而上,攀上程維高。 自此,李山林膽子更大,撈取各種工程好處也就越發明目張膽。而且有人幾次看見程維高的祕書李真親自到建委找李山林談工程的事。 郭光允回憶,那時候,施工建設單位按規定要交納城市建設配套費,用於一些學校、道路、基礎市政設施的建設,只有一些類似於國家科研單位這樣的建設單位才能免交。但李山林不管,有些不該免的瞎免,一年就是好幾千萬,給國家造成巨大損失,李則從中撈取好處。 「李山林爲什麼這樣猖狂,就是因爲他覺得有程維高、李真這樣的後臺撐腰。據說,程維高曾經還『表揚』李山林,能把市裏的工程批給南京二建做,說明他思想開放,支持李山林這麼幹。」 正直的郭光允通過種種渠道反映李山林的問題,最初並沒有人真正重視。有一次,當郭光允將一封揭發李山林問題的信送到分管建委工作的副市長手中的時候,那個副市長看都沒看就扔到廢紙簍裏去了。 沒有靠山的抗爭 此後,羣衆議論紛紛的李山林不僅沒有受到查處,反而不斷受到重用,使郭光允意識到他和李山林之間的較量已經不在一個層面上了。 1992年底,石家莊市政府醞釀籌備換屆,李山林竟然成爲副市長的考察對象。爲了這個事,郭光允親自找到省委組織部的部長反映自己的意見。但是到了1993年,市裏開人大會的時候,儘管不少人反對,李山林還是成爲了副市長的候選人。恰好郭的老伴是這屆市人大代表,爲了避免郭光允散發不利於李山林的言論和材料,保證選舉的正常進行,在人大會開幕後,就在一個副市長的帶領下,3個人找到郭光允談話,讓他表態不提針對李山林的反對意見。勸說工作進行了整整一上午,郭光允只好表了這個態度,不提反對意見。 但結果是,作爲正式候選人,李山林竟然還是落選了。 一位河北省省級幹部說,就在李山林落選的第二年春節,李山林多次到程維高家裏活動,不久以後,程維高就向省建委打招呼,說李山林落選了,也要提他,先到省建委幹個副主任,提提級別。隨後,李山林就當上了省建委的副主任,但還兼任石家莊的建委主任。這事不僅引來省建委幹部的不滿,社會上一時也議論紛紛。 1994年,郭光允忍不住專門寫信給程維高,反映李山林不會幹工作,到處撈好處,給國家造成這麼大的損失,爲什麼還要重用他?那時候,他相信李山林欺騙了程維高,爲此勸程維高不要相信和重用李山林這樣的人。 1995年,因爲李山林的緣故,石家莊建築市場的腐敗現象愈演愈烈。南京二建憑藉和程維高的特殊關係、李山林的支持獲得了大量的工程。 舉報信激怒了程維高 1995年8月17日,在親自做了一些調查後,郭光允准備直接寫信給中央,主要內容是根據羣衆反映,程維高、李山林是破壞石家莊工程市場的罪魁禍首,他詳細列舉了石家莊存在腐敗問題的建築工程的名單和有關情況。 在信中,他直接反映程維高的問題有三點:一是南京二建因爲給程維高裝修住房,有特殊關係,一些工程不搞招投標,直接給了南京二建。 二是縱容自己身邊的親屬和工作人員插手建築工程牟利。 三是程維高一方面處理個別幹部住房超標,但程維高和老伴在住了一層樓的情況下,還擴建7間房子,作爲領導幹部對自己要求不嚴格。 作爲一個基層幹部,郭光允顯然不可能知道程維高存在的更多更深的問題,信中並沒有提及程維高的任何經濟問題。信寫好後,郭光允將信拿到街上用電腦打印後匿名寄出,還有一份寄給了省檢察院。但這封信,不知什麼原因最後被交到程維高手裏。 郭光允談到這封后來惹出很多事端的信時說,「我寫這些非常慎重,他改建的房子我自己去看過好幾次,還和施工的工人聊過。爲什麼說是『如實舉報』,因爲我知道什麼說什麼,我不了解的我不隨便亂說。比如在信裏,我就沒說他有經濟問題,他有沒有我確實不知道。所以,這封信就是提意見的信,我當時壓根兒也沒想過要扳倒誰。我一個小人物怎麼能扳倒省委書記?不可能!!」 一位老幹部回憶,程維高得知有人向中央告狀,非常惱火,在一次召開的省領導幹部會議上曾經說,誰要反對我我就整誰。 郭光允成了要整的重點懷疑對象。 上升爲「反程維高集團」 1995年9月,由省紀委出面,讓郭光允天天去省軍區招待所談話,交代問題,查匿名信的事情。郭光允怎麼也不肯承認。兩個月後,突然又不讓郭再去交代了,但更令郭光允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1995年11月21日下午5點。」郭光允依然清晰的記得他被抓進看守所的確切時間。「那天,市建委的紀委書記打電話來讓我去建委一下,說是要給我落實政策。我問什麼政策,答說是高工的工資待遇問題。下午我本來準備去接從外地回來的我愛人,經過建委的時候就順便進去,看看紀委書記是否真有事情找我,結果剛上樓,就看到幾個陌生人,馬上把我圍住,帶到樓下,推進他們的車裏,我身邊一邊坐一個夾住我。車子一直往北走,我心裏就想,壞了,這往北不就是看守所嗎?結果,果然被關進看守所了。」第二天,郭光允的家人收到了一份犯罪嫌疑人的「收審通知書」。 辦案的人、看守所裏的人都說郭光允是「政治犯」。他的「待遇」的確與衆不同。郭光允被關在256號房,其他房間都關30多人,而他是單獨關,不過有6個輕微犯事的人和他住一起負責監護他。其他房間裏的犯人還可以「聽」電視,但對他一切消息都封閉,房間裏連個紙片都沒有,這對於喜歡讀書讀報看新聞的他是最難受的。而且,只有他是天天提審。每天早上提審的時候,提審的人就會在看守所的東頭拖着長聲調向住在西頭的他的房間喊:「256——房間——,郭光允——提審——」聲音傳開來,整個看守所的房間都能聽得見。 提審的主要問題是:匿名信是不是他寫的?反程維高集團有沒有後臺和同夥? 「進去以後的第一個晚上,我沒有睡好。爲什麼呢?我老想到兩個人,一個是貝布托,另一個是蔡鍔。貝布托28歲多就進了監獄,10年進了8次監獄;蔡鍔30多歲就死了,他是反袁世凱這個皇帝。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他們這麼年輕就這麼堅強,我一個大老頭子就禁不起這個考驗啊?蔡鍔反皇帝,我連反映一些對省委書記的正常意見都不行嗎?」 「我也沒有絕望,反而開始還樂觀,因爲我沒犯罪,我舉報問題非常慎重,我既沒有造謠也沒有誹謗,我覺得有出頭之日。」 郭光允「堅強」了一個月就扛不住了。「提審天天搞,動不動就拍桌子打板凳嚇唬我。我身體不好,後來連續兩次發高燒,每次持續20多天,發燒期間還提審,渾身凍得不行,要穿兩件軍大衣。有時候提審的人見我不說,還會突然叫:『郭光允你站起來!把大衣脫掉!!』那個難受勁啊……」 郭光允只有在回憶這段日子的情景時,才唯一一次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最後實在頂不住了,人在覺得快死的時候,求生的慾望真是非常強烈。在進去後一個多月的一天上午,我不得不承認寫了匿名信。當時快中午了,我說,我頭腦很亂,要吃了午飯,想想,下午再詳細說,提審的人馬上有些興奮地說,好,吃飯!」 交代了匿名信,郭光允就被人認爲是反程維高的急先鋒,又叫他詳細交代他有沒有什麼後臺,家裏人有沒有做過什麼。但除了匿名信反映程維高的問題,郭光允也交代不出別的問題來。 連家人都受牽連 當時,因爲對程維高有意見或者反映了問題受到調查的還不止郭光允。與此同時,郭光允的家裏人也頻繁受到調查,很多人都不敢再和他們接觸。 「後來我才聽說材料整出來後,程維高授意要以誹謗罪判我個幾年,但是法院研究了材料,覺得不構成犯罪,沒有辦。」但到1996年1月,郭光允結束了在看守所的日子,有關部門以「投寄匿名信,誹謗省主要領導」的名義將其勞教兩年。但勞教決定書一直沒有交給過家屬。 因爲年紀大了,郭光允在勞教所裏的工作主要是抄黑板報和澆花。從被抓進看守所到進了勞教所,3個多月過去了,老伴才被允許見上他一面。老伴和兒媳婦第一次去勞教所看他,才發現郭光允3個月沒洗過澡洗過腳,連襪子都粘在腳上了,撕都撕不下來。當天下午,老伴和兒媳婦用保溫桶裝了些熱水,遮遮掩掩地帶進勞教所,含着眼淚給他擦腳,襪子都撕成一片一片的,腳上都起了泡。 郭光允被轉成勞教過後又被宣佈開除黨籍。但在決定書上簽字的時候,郭光允簽了不同意,並且寫了一段話,藉此機會繼續反映程維高的違紀問題。 牢獄之災後,郭光允不僅沒有就此罷手,反而更頻繁地向中紀委反映程維高的問題。出了勞教所以後,郭光允更多的是以實名的方式連續不斷地舉報和反映程維高的問題和自己的冤案,這時候對程維高,他們主要所指除了縱容身邊人員腐敗外,就是程維高用人不當的問題。這些信都是用他自己和老伴兩個人聯名的形式發出的。「不是說勞教之後我就害怕了,絕望了,雖然程維高當時還是省委書記,但我都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給中紀委寫了多少信,我都記不清了,不僅反映程的問題,還反映更爲嚴重的程的家屬子女的問題。 雖然老伴心疼他的遭遇,但從來沒有因郭光允的所作所爲埋怨過他,就覺得這是他本性爲人正直,處世不圓滑,認理較真的必然。 一波三折的平反 郭光允的遭遇引起了一些領導和老同志的關注和干預。1999年,中央三講巡視組到河北。「一個老幹部在座談會上提及了郭光允的冤案,認爲這個冤案和程維高有關,引起了巡視組的重視。這個事情傳到程維高的耳朵裏,他以攻爲守,對巡視組說,這次三講不解決這個問題。」當時的三講巡視組負責人陰法唐回憶說。程維高的霸道作風給巡視組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們巡視組過去對程維高不是很了解,只是感覺到河北省問題比較複雜和他的領導有關,大家對他的工作作風也有議論,但當時也沒有發現程維高有什麼嚴重的問題。包括程維高利用職權對郭光允打擊報復等問題是以後才逐漸突顯出來的。」 陰法唐還透露,郭光允冤案的形成和遲遲不能解決,與程維高有直接的關係。中紀委的領導曾經幾次批示解決,河北都頂住不辦。在程維高的阻撓和壓力下,儘管很多老幹部都爲郭光允打抱不平,陰法唐也覈實了大量情況,做了大量工作,但問題的解決還是一波三折。 但郭光允的問題和他反映的問題都逐漸得到中紀委的重視。中紀委的人員還在2000年4月,花了5個半天的時間專門聽取郭光允反映各種問題。 在上級組織干預和老幹部呼籲下,就在這一年,組織上對郭光允宣佈,勞動教養的決定取消,恢復黨籍,但仍給予黨內警告的處分。郭光允對此仍然不服,繼續不停申訴。 隨後,河北一系列腐敗大案逐漸浮出水面。程維高的前後兩任祕書吳慶伍、李真,石家莊市建委主任李山林先後落網並被重判,石家莊市市長張二辰也因李真案判刑。 一系列和程維高有關的腐敗大案的揭露,雖然和郭光允揭發的程維高的問題沒有直接關係,但郭光允覺得自己被程維高打擊報復的冤屈見到了曙光。 由於程維高仍在擔任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的職務,郭光允遭受打擊報復徹底平反又延遲了兩年多。「經過這麼多年,對最後的結果除了等待,該做的都做了。雖然我和老伴都被現實磨平了,但要說希望,我是從來沒有喪失過。」 今年年初,據當時參加河北省人大會議的人講,已經到期卸任的程維高參加完新一屆省人大預備會當天夜裏就離開了石家莊。 「我不是什麼反腐英雄」 2003年2月13日,郭光允終於迎來了石家莊市委機關工委的兩個同志,他們對郭光允說,代表省委、市委,代表黨組織正式向郭光允道歉,以前郭光允的問題是搞錯了,予以糾正。 半年之後,一件令人意外的事令郭光允覺得格外欣慰,8月9日,中央公佈程維高違紀問題的結論,其中着重提及了郭光允,「如實」兩個字使郭光允因此獲得了一種特別意義的徹底平反。 陰法唐對郭光允評價很高,「敢於向上反映程維高這樣的人物的問題是不簡單的,是要很大勇氣的,更何況他反映的問題是對的。在遭受了打擊報復以後,還一直不停,可以說確實是反腐敗的一個典型人物。」 「有人說我是河北的反腐英雄,我不是。我只是在河北的反腐進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8年的人生代價也許太大了,但我要麼同流合污,要麼就是站在他們的對立面,我別無選擇!」 郭光允反思自己8年反腐經歷,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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