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批中南海 聲援艾未未
昨日刊登在《南方都市報》(簡稱《南都》)A2版的這篇社論約有1,400字,文中爲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8萬多條罹難或失蹤的生命致哀,直指連綿不絕的哀傷延續至今。
震後三年,中共官方只公佈了一堆數字,沒有公佈死難者的姓名。《南都》的社論被外界解讀爲暗批當局並挺艾未未。「又一年祭祀重來,躺在時間的河流上懷念他們,實有必要確認諸多問題:他們是誰?他們遇到了什麼?他們在哪裏?他們想要我們做什麼?」
社論其中一段爲:「我們在心裏爲他們降過半旗,我們在哀悼日爲他們招魂請安,我們蒐集過他們一世爲人的證據,我們一起念出過他們的名字。我們答應過要念念不忘,要生生不息。我們做了很多,又做得太少。迷途不返的人,你們在哪裏?我們點燃的光能否照亮你們的路?我們無法做得更多,只好擺上鐵做的十二生肖,敬上瓷做的瓜子,象徵且祭奠你們凝固了的生命。」
汶川地震發生一週後,5月19日,中南海舉行「哀悼儀式」,天安門「降半旗」。然而「黨和政府」是否「在心裏爲他們降過半旗」,是否「一起念出過他們的名字」?而且讓「我們無法做得更多」的又能夠是誰?!
而「鐵做的十二生肖」、「瓷做的瓜子」都是艾未未的藝術作品,目前這兩件作品分別在美國和英國展出。
去年5月11日艾未未發起的行爲藝術,他公佈死難學生名單,鼓勵網民讀出與自己同姓的學生名字,錄製成音頻片段傳給他。艾未未工作室收到幾百名網民讀出的學生名字,但後來收集錄音的郵箱受攻擊而關閉,工作人員最終覈對所有錄音後,製成一份完整的錄音作品《念》。
艾未未在地震後發起公民調查,向各界徵集地震死難學生資料,如姓名、學校、年齡、班級等。同時他又多次到災區拍攝記錄片,採訪了幾百名死者的父母或親戚,查到有7,605名學生遇難,而據四川省在2009年公佈的數字,遇難學生人數爲5,335人。艾未未曾在每一天的凌晨零時,在其twitter帳號上發佈當天生日的死難學生名字,並祝其「生日快樂」,堅持了2年。
艾未未認爲,忽視死者就是忽視生命,這種尊重不只是一些錢、一些數字、一座博物館,而是讓社會理解什麼是死亡、什麼是失去。「我說過,持續到最後一個人名發現,持續到我還活着的那一天,我希望這是一個日常的工作。對我來說,每天都是512。」
社論寫道:「我們知道,死亡已經發生,而遺忘等候一旁,覬覦他們的再一次死亡。如果不懷念,遺忘就會越來越強大。今天的祭祀就是爲了拒絕遺忘,拒絕再次失去他們。」
然而,又是誰最希望並在製造「遺忘」?那些尚未爲死在豆腐渣校舍下的孩子們討回公道的父母們最清楚!
社論網絡版被刪 「朗誦版」流傳
《南都》社論昨日早上見報被轉發上網,立即受到不少網民轉載、傳閱,由於其並無直接提及「艾未未」這一敏感詞,一開始未遭封殺,直至中午被官方刪除網上版本。現在在互聯網上打開有關連接,網頁只顯示「對不起,您訪問的頁面不存在或者已被刪除!」
不過,有網民製作一「朗誦版」短片在互聯網上流傳,由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艾曉明朗讀該社論,艾未未好友、音樂人左小祖咒配樂,背景是艾未未記錄片《4851》的畫面。
有網民指:「感覺太悲傷了,字字滴血!」也有網民爲南方報系再度突破官方禁令,爲弱勢羣體發聲致敬。
「這是關於地震目前看到最好的祭文一篇。」
「今天是支那汶川地震紀念日,一個調查四川大地震豆腐渣工程的人被判3年,一個試圖爲在汶川大地震中死於教學樓倒塌的孩子們編纂名冊的人被判5年,一個天天唸叨地震死難學生名單的人現在已經被消失30多天。」
「此文確實已陣亡。」
「爲什麼會陣亡?有這個必要麼?我要是文化部教育部部長啥的,絕對編到中學課本里了。」
下面爲這篇社論原文:
今天是汶川地震三週年紀念日,讀者諸君一定知道我們的哀悼所在。那場大地震令山河破碎,八萬多人罹難失蹤,連綿不絕的哀傷延續至今。哀傷是爲同胞一去不還,五月就此成爲悲哀的月份;哀傷也因爲念及自身無力,不能抵擋決絕的離逝。又一年祭祀重來,躺在時間的河流上懷念他們,實有必要確認諸多問題:他們是誰?他們遇到了什麼?他們在哪裏?他們想要我們做什麼?
馨香幾枝,煙氣嫋嫋,升騰至虛空。他們不是冰冷的數字,他們也曾頂着百家姓活潑潑地存在過。他們用整整一生,走進五月的廢墟。他們開心地在世上生活過七年,抑或更長更短的歲月。他們是父母,是子女,是姐妹,是兄弟,是黃皮膚的人。他們是寨子裏的居民和過客,是跋涉山川河流的人,看雲起雲落,他們是一切真情。他們是你遇見或未見的人類,是住在大地上的靈魂。
生是偶然的,死亡是必然。三年前的今天,同個時刻,下午黃昏黑夜如朽木,紛紛落下,壅塞時間的河流。紅色是血,灰色是揚塵,白色是眩暈,黑色是死神的衣袂,他們在顏色橫流中倒下,像是不幸的莊稼,被銳利的刀鋒殺害。他們失去了所有,他們的老年中年青年或童年時代結束得太早太快。他們成了各種各樣碎片,使用尖銳的邊緣,把日子割出眼淚,將故鄉拋棄。
他們從四方而來,往八方而去。我們悔恨,他們本該有更好的死亡方式,譬如從容悼念,並且允許淚飛成雨。匆匆復匆匆,他們永遠離開傷感的村莊和城市,他們現在石頭長有新綠的山坡上,他們仍在學校,在路上,在地下,在無名之處。他們和他們在一起,就像麥子與麥子長在一起。在夏天,在他們最後的黃昏去了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他們是生者唯一的痛楚,唯一的安慰。
我們在心裏爲他們降過半旗,我們在哀悼日爲他們招魂請安,我們蒐集過他們一世爲人的證據,我們一起念出過他們的名字。我們答應過要念念不忘,要生生不息。我們做了很多,又做得太少。迷途不返的人,你們在哪裏?我們點燃的光能否照亮你們的路?我們無法做得更多,只好擺上鐵做的十二生肖,敬上瓷做的瓜子,象徵且祭奠你們凝固了的生命。你們還想要我們做什麼?
我們知道,死亡已經發生,而遺忘等候一旁,覬覦他們的再一次死亡。如果不懷念,遺忘就會越來越強大。今天的祭祀就是爲了拒絕遺忘,拒絕再次失去他們。以後的紀念,目的無他,也是一遍遍證明給他們看:我們從未遠離,我們一直在一起,哪怕是遇到死亡和恐懼。這是一種要被記取的承諾,人千古,人又永遠在。這是我們對整座村落、整座城市、良知國民的交代。
起於塵土而又歸於塵土,可有一種責任無法推卸。這就是我們對他們的紀念,是校園對學生的紀念,山野對農夫的紀念,黃泥雕羣對凝視者的紀念,是家庭對逝者的紀念,是鮮花對墳墓的紀念,是生命對生命的紀念。我們始終不忘,始終向着他們的方向眺望。我們的生活裏有他們,我們不只是爲自己過活。時間的河流聯繫彼此,讓我們重聚在一起,就像是真的沒有失去過。
止歇歡娛,今天此時,讓我們躺在時間的河流上,採用他們慣常的姿勢,感知他們的所在和請求,察覺我們的對話與諾言。在他們走後,沒有一個夜晚能讓我們安睡。可三年來,我們謹記並警醒我們的原則。五月是悲哀的,又是清醒的。通過對他們的取態,丈量我們與人類的距離。祝願大地上的神祇同樣能保佑他們,就像他們保佑我們一樣。祈禱彼岸樂土。伏食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