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原住內蒙神山,爲人心眼好,大兒子替屯鄰獨生子家出勞工,自己有房子有地,領二兒子和兩個夥計幹活,日子過的不錯。五爺雖然是莊戶人,但他會講蒙語,能翻譯眼目前的什麼「嗎斯嗎斯」的日本話,還能嘟嚕幾句什麼「赫拉杓」的老毛子話,土匪黑話也說的一溜一溜的,南北二屯大事小情都離不開五爺到場,在神山一帶很有名氣,人送外號「五大帥」。
一九四五年秋天,老毛子來了,五爺小舅子媳婦在地裏摘菜,被一羣老毛子兵給忙乎了,屯人沒有不恨老毛子的。在五叉溝老毛子打敗日本鬼子,兩個日本兵被追的逃到他們屯。五爺兒子出勞工,本來恨日本人,可是見他倆怪可憐的,就把他倆藏了起來,老毛子沒搜着。白天,五爺領着他倆上山採橡子木耳蘑菇,晚上天黑才敢回來。他倆常在油燈下拿家人照片看抹眼淚,怪可憐的。有八路領老毛子來搜過兩次,都被五爺瞞過去了。
一天颳風,他們沒上山,坐在炕頭搓包米。屯裏忽然有人喊:五爺,老毛子在南河套裏要槍斃你兒子啦!五爺大吃一驚,撒腳向南河套奔去。只見一個老毛子官領着幾個挎輪盤槍的兵,要槍斃跪在河岸上的三個人,其中一個真是他大兒子喜山!五爺嚇的兩腿發軟,平時那幾句老毛子話早嚇沒了,不顧老毛子兵阻攔,抱着中國翻譯大腿,哭着喊着求翻譯救他兒子。
翻譯跪在軍官腳下,爲三個人求情,說他們不是日本人,是中國勞工,剛從阿爾山工事跑回來,天冷,路上撿了逃亡日本人扔下的衣服、帽子穿戴上了,這五大帥就是他爹呀!老毛子官說,給日本人修工事?殺!
老毛子兵端起輪盤槍,圍觀的屯鄰們都嚇傻了。這時,一聲槍響,老毛子官應聲倒地。人羣炸鍋了,那三個人趁亂一頭扎進河裏。老毛子有的進柳樹毛子裏追擊槍手,有的沿河放槍追殺喜山他們,可啥也沒抓到。
原來,救人的是那兩個日本兵。五爺自知事情重大,八路和老毛子不會善甘罷休。當天夜晚,五爺把屋裏東西砸個稀巴爛,像被搶了似的,丟下房子和土地,悄悄趕着牛車,拉着老婆孩子和兩個日本人,順罕達罕河,向泰來老丈人家逃去。後來,屯鄰們傳說,五爺全家可能被老毛子抓去活埋了。
爲報救命之恩,五爺親自把兩個日本人送到白城子日本歸國收容隊,兩人回國了。
窮搬家,富挪墳。五爺從內蒙逃到黑龍江,變的一貧如洗。誰知第二年鬧「土改」,五爺自然是貧農。五爺暗喜:若不跑,原先有房有地有僱工,肯定是挨鬥的地主富農。工作隊看中五爺,拉他當農會的頭頭。能分到房子分到地,五爺當然願意幹。
當屯大戶人家姓尹,家裏有教書的,有經商的,種百八十畝地,日子富裕。尹家是個「響窯」,有槍有炮手,土匪光顧過,但是,都沒佔到便宜。
臘月二十六,開鬥爭會那天,尹家十八歲的學生問五爺,晚上鬥爭會能不能鬥他。五爺說,你是孩子,沒剝削,不會鬥你。那孩子說,真啊,那我就不躲了?五爺說,我要是騙你,等我有頭個孫子活不到十八!當天夜裏,除了本地農會外,還有從江東來的工作隊。其中有個劉青山,曾是土匪,打過尹家,中彈而逃。今天,他成了 「土改」隊,回來報仇。尹家的老教書先生被他一馬棒打死,兒子上去扶老人,又被一馬棒打死在他爹身上。十八的孫子撲上去,有人又要打,五爺一看不好,上去忙說別打,他是學生。可是,殺紅眼的紅鬍子,推開五爺罵道,你是他媽什麼農會,竟敢護着地主!說罷,一馬棒下去,那孩子慘叫一聲,腦漿崩裂,撲到在他父輩身上,血漿流到銀灰色的學生服上還在冒熱氣。一夜間,尹家被打死男丁十二口,女人被分,頓時家破人亡。死人被窮人扒光衣服,拖到北甸子上,凍的梆梆硬,像矗高粱秸一樣,矗在一堆,任憑狼撕狗扯,無人敢埋。
五爺回家,抽自己嘴巴子,說自己造了大孽,做了大損。大病一場,自動退出工作隊,說再也不幹那傷天害理的事了。
三尺頭上有神靈,誓言一出天地驚。五爺家喜山媳婦,連生三個兒子,都夭折了。五爺害怕了,買了香燭紙碼,到北甸子祭奠尹家亡靈,祈求寬恕,說罪在劉青山,他土匪歷史敗露,五一年鎮反時被槍斃了。第四個孫子降生了,長的非常伶俐。可是,請大仙看了卻說:不是冤家不聚頭,討債十八春與秋。五爺慌了,又燒替身,又許願,提心吊膽不錯眼珠的看着這孫子。十八歲那年,孩子病了,頭疼的直撞牆。齊齊哈爾看了,哈爾濱也看了,就是不見好。孩子說,給我做一身銀灰色衣服吧,我該走啦。臘月二十六,孩子趴在炕上,抱着枕頭死去。看孩子那臥姿和衣服,今天日子,五爺全明白了,說總算還完債了,別再折騰我別的孩子啦。沒有眼淚,沒有悲傷,五爺把他埋在北甸子亂屍崗子上。
五爺對我說,要行善積德,不能虧心,天地有靈啊,我若不救那兩個日本人,積了德,補了過,我活不到今天,也得絕後。臨別,五爺再三叮囑我千萬保密,說他小舅子的兒子,是中學老師,因爲說他媽被老毛子兵忙乎過,被打成右派,在鎮賚縣四方駝子勞改,二十年了還沒回來,這事兒可了不的。我點頭應允。
現在,五爺您已仙逝,祕密可以公開。您的故事於人有益,晚輩今天才敢寫出來。也藉此文告知尹家亡靈:以惡對惡惡不絕,以善待惡惡自滅。其實,罪責不在五爺,全在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