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所有西式衣服都給我表弟的幾個女兒了。在那個婊子江青炮製的『文化革命』期間,她們都被紅衛兵從家裏趕出來,所有衣物也都被抄走了。」
爲她作傳的愛潑斯坦感慨道:
「她是難得使用這種罵人字眼的,由此可見她的憤恨之深。」
然而,據曾在她身邊工作過的一位工作人員的說法,宋第一次見到江青時對江的印象不錯。
1949年,宋慶齡在北京參加開國大典後回上海,毛澤東派江青到車站送行(衆所周知,那時江青不大在公衆場合露面)。據說,宋後來對別人講過江「有禮貌、討人喜歡」。
那一年,宋慶齡56歲,在全國政協會議上被選爲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江青34歲,沒擔任什麼公職,但她是主席夫人,而且也算是資深中共黨員(已有黨齡16年)。在此之前,江青是否見過宋慶齡,留下過什麼樣的印象,筆者不清楚。儘管上個世紀30年代初期、中期,她們都在上海活動。但囿於各自的身份、地位及其活動的圈了,直接接觸的可能似乎不大。
1956年,宋慶齡在上海宴請印尼總統蘇加諾,江青和劉少奇夫人王光美都同席做陪,「據說她對江青的舉止文雅、服飾得體,很表讚賞」。那一天交談中,江要宋勸毛澤東打領帶、穿西服,因爲孫中山常常如此,而且外國人總認爲中共官員的穿着太單調。後來如何,未見記載。
宋慶齡對江青「憤恨之深」,顯然因爲前面引述的信中,她親自加了着重號的「文化革命」、「紅衛兵」。
經歷過「文革」的人許多都知道「破四舊」時與宋慶齡有關的種種傳聞。紅衛兵雖然最終沒衝成她的住所,但種種流言和威脅對她的騷擾和壓力還是不小的,以致毛澤東親自派江青登門拜訪,向宋解釋這場新的「革命」。此時江青已經是一言九鼎的「中革文革首長」。據愛潑斯坦記述,江青「完全採取了一副教訓人的腔調,把紅衛兵捧上了天」,聽到宋說「對紅衛兵的行動應有所控制,不應傷害無辜」時,「江青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有一種說法,文化構成人的」第二天性「。實質上,在現實的人的生命狀態中,極少有什麼純生物性的東西(也許呼吸這類的純粹本能活動除外)。人的生命活動本質上是一種社會的、文化的活動。衆所周知,兒童和青少年時期的教育及人生文化特徵。宋慶齡早年所受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以及她主動作出的文化選擇,使以「自由民主」爲價值核心的人類近現代文明,確實內化在了她的「靈魂深處」,溶解了她的精神血液中。讓這樣的人擯棄文明,迴歸野蠻,其內心的痛苦和煎熬可想而知。
再說,宋慶齡對世界近現代各種思想流派的經典文獻並不陌生,對社會主義流派也不例外。即使激進如列寧者生前不是也批判過主張從掃蕩舊文化之後的「空地」上臆造「無產階段文化」和「未來派」嗎?列寧不是明明告過「左派」們,只有把握人類文明的全部成果(首先是把握資本主義創造的現代文明),才有可能談論新文化的創造!然而「文化大革命」的現實是「革」一切文化的「命」,甚至西式衣服和中式楹聯,甚至種花養鴿子,甚至血脈親情......
北京的紅衛兵勒令宋慶齡「革」她幾十年不變的傳統髮式的「命」;
上海的紅衛兵甚至把宋慶齡雙親的墓地「砸爛」,揚骨暴屍!
她很喜歡的一位有才華的表妹1969年5月在上海被迫自殺;
......
起先,這位不凡的知識女性,「盡了最大的努力想去理解」這場「新的革命」,「但常常陷於困惑」;
很快,她開始懷疑些什麼;
後來,她終於悟出了些什麼,但只能沉默。不過,對知心至交不無流露。早在1973年,她對相交了四十多年的一對朋友夫婦挖苦江青爲「女皇」。
於是溫文爾雅如孫夫人者也禁不住開罵了,而且罵「無恥婊子」!
宋慶齡逝世於1981年5月29日。她的生命歷程的最後兩三年,是中國近現代史上又一次最有希望的年代。她的身體雖日漸虛弱,深受疾病折磨,但人還一直清醒的,一直關注着她爲之獻身的改進這個古老民族的命運的事業。那幾年,想必她有新的覺悟......(南方週末 董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