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美国的鬼节跟中国的鬼节比起来就是真正的小巫见大巫。中国人的鬼节是大人们玩的,而且时间并不局限于晚上,也不特指每年的某一天,但却同样需要创造性的化装和真正投入的表演,这么刺激的游戏让美国的小孩们想想都要陶醉。
中国的鬼节开始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虽然身临其境但却错过了参与其中。既然是鬼节当然就要有地狱般的场景,振耳欲聋的大喇叭让我们知道了地狱里的喧嚣。当然鬼魅们的表演才是真正精彩的地方。首先是服饰,通常是西服、皮鞋、马褂、旗袍、裘皮大衣都可以作为鬼们的装束。
现在的中国人一掏出名片,你往往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光那一长串头衔至少要让你花十分钟才能判断出哪一个最可靠。但过鬼节时的名片非常简单,只有两行字,上边是头衔,下边是名字,不需要地址电话传呼等,因为名片就在本人的胸前挂着呢。这种名片做的特别大,根本不可能装在口袋里,携带它的唯一方法是把它挂在脖子上。我所见过的这种特大号名片第一行都写着“走资派”、“历史反革命”、“狗崽子”、“破鞋”等等,可以看出以上都是些头衔。下面一行名字的写法也有讲究,名字通常都不往直里写,而是向不同的方向倾斜,很可能是写的人在享用了摇头丸以后的作品。我那时候很小,认的字不多,所以看的时候就特别费劲,一定要把头扭来扭去才行。其实大人们在读这些名片的时候也是摇头晃脑,再配上高分贝的音乐,就有如痴如醉的感觉。
除了名片特别大之外,过鬼节时帽子的时髦程度也足以让巴黎的时装设计师们爱不释手。现在的人喜欢在帽子上印上公司的品牌和各种花样,但再怎么动脑筋都没法跟那时候的帽子相比。那时候的帽子做的不但高大,而且形状独特,是一个标准的圆锥体,可见设计这种帽子的人具有一定的立体几何知识。
这些有名片和帽子的鬼们一般都是在台上表演,台下的观众们也要尽情投入、高声呼喊,这样才能烘托出节日的气氛。比起在台上的领衔主演们来说,在台下表演的就比较容易,但却并不轻松。首先,台下的人要竭尽全力地喊叫,一般来说一场演出的时间是两个多小时,所以演出结束时的最后一首歌“大海航行靠舵手”往往听起来就象使劲在拉一个破了的风箱。
之所以说在台下的人们并不轻松,是因为不能由着性子瞎喊,而是要仔细听清楚了领头的人的声音,然后跟着重复。比如说,“打倒刘少奇”和“毛主席万岁”,要是一不小心喊反了的话,立即就会从台下变成台上。这就更增加了鬼节里的刺激性和游戏的难度。有很多人,头一天还在给别人写名片、做圆锥帽,第二天就写了个大名片自己戴上了。这说明在过鬼节的时候,不能按照人世间的方式想问题。
美国的鬼节里,当小鬼们一按门铃往往对开门的人大喊一声“Trick_or_Treat”,意思就是,你要么给发糖果,要么就要给你玩点恶作剧的鬼把戏。这比较体现美国的民主精神,即便是闹鬼,也给你选择的机会,所以大多数人就准备了足够的糖果以避免小鬼们的tricks。
在中国的鬼节里就没有什么选择,也有可能跟糖果的缺乏有一定关系,所以人们得到的是“tricks_and_tricks”。那时候的trick还不光是恶作剧的意思,还可能代表了诡计和上当。比如说号召知识分子向党交心,就是一个让几十万自以为聪明的人上了当的大trick,也是中国鬼节正式开始的前奏。紧接着的各种各样的小trick,的确达到了触及灵魂的效果,所以让许多人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美国的鬼节虽然能让孩子们兴奋不已,但谁都知道,这样的节日不能太长,一天就足够了。如果鬼节也象其它节日似的延续上十天半个月,人们可能就会把阴阳两界搞混而分辨不清人和鬼了。但中国的鬼节一过就是十来年,而且大人们玩的酣畅淋漓,欲仙欲死,所以就留下了极深的后遗症。
中国的一个专门演领袖人物的特型演员说过,要塑造好一个人物,需要在日常生活中进入角色达半年之久,连睡觉说梦话都要有领袖的气概,这样才能在屏幕上演的维妙维肖。但这样全心投入的坏处是,一部戏拍完后,其它的剧组工作人员都可以很快去拍别的戏,而已经进入角色的演员就往往需要很长一段的调整期来重新适应正常人的生活。
中国的鬼节过得时间太长,又有太多的人全心投入地进入角色,所以这些人至今仍然有鬼节后遗症。这些人看人的眼神往往非常恐怖,象电影上的捷尔任斯基,说出话来你得考虑半小时以上还无法分清真假,因为其中有很多的tricks。我去年在北京的时候就碰上了这些人,而且还被强迫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近一个月。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虽然用上了手机、坐上了奥迪,可思维方式仍然停留在鬼节的日子里,而且角色进入的不浅。
有鬼节后遗症的还不只是北京的捷尔任斯基们,在中国的第一大报上就经常可以读到类似当年闹鬼时期的文章。由于第一大报在鬼节的时候领导过时代潮流,而且完全彻底地进入了角色,给了中国人无数的tricks。所以时至今日,其文章的内容和文风都有高音喇叭播送大批判文章的架式。而且不管你读了那些文章后如何的目瞪口呆,该报纸还是沉浸在鬼节的角色之中。
美国的鬼节留给孩子们的是鬼的装束,但中国的鬼节却把恶鬼本身留给了大人们。
原载《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