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发动西安事变、改写中国现代史和中国人命运的张学良,日前以一百零一岁高龄辞世,迄今未见任何他对西安事变的直接评价。台湾联合报独家取得张学良回忆西安事变的口述历史纪录,他亲口追溯发动西安事变的心境和缘由,解开了影响中国和世局的大谜题,也澄清了历来史家种种推敲和臆测。

在口述录音访谈中,张学良打开尘封了六十几年的历史现场,他说,西安事变兵谏后,蒋委员长亲口向他说出:「我不剿共了,我不剿共,跟共产党合作。」中国的历史,国共的命运从此改写,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攻守易势。 钻研张学良事迹的业馀史家郭冠英和旅美历史学家唐德刚,在一九九0年取得张学良同意,就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的几个关键所在,以及张学良和蒋公的互动,做了一次录音访问。并将录音稿整理后,交由本报发表。

这是张学良第一次就西安事变接受访问,极具史料价值。对蒋公和西安事变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都有明白交代。

在访问中,张学良主动承认民国廿年九一八不抵抗政策丢掉东北,责任不在中央,责任在他。

张学良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另有一个口述史计画,但须在相关当事人去世后公开。本报取得的这份录音纪录,约一万馀字,更显弥足珍贵。

(一)西安事变就是逼出来的! 自己选择去剿共

郭:从国外回来(一九三四年欧游回国),您为什么愿意去打共产党呢?

张:当时老总统实在说对我是不错,我回来了他跟我讲,他什么事都跟我讲,他说:汉卿,我知道你好玩,回来你不要再玩了。第二样,你选择,出去以前,国内大家对你都不谅解,你选择愿意做哪样事情。有二个事情,一个是刘黑七,一个土匪,那时闹得很厉害,你去打刘黑七。一个是你去打共产党,到三省(豫鄂皖)。打土匪那是我不愿,后来就是这么样决定去剿共。我自己选的。当时,汪精卫的意思是就让我当京沪卫戍司令。回来,我自己,良心话,愿意当京沪卫戍司令,我跟老总统当时都说明白了,老总统他不答应我。

郭:做侍从室主任?

张:不是这个,这个大概一般人都不明白,东北军是我的包袱。我当时跟老总统说,不想带东北军,不干了。我当京沪卫戍司令就不带东北军,讲白,我想不带军队,不干了,是个包袱。所以,这个包袱始终是我脱不掉的包袱。到最后原因还是这个包袱,一般东北军人就是责备我这句话,你,跟蒋先生是这样的关系,我们是跟你来的,我们现在是怎么办?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中央也不要我们,连死了也不能领……,军政部给的命令要我们领恤金,却要回本乡本土领。那回到东北本土去领去?这不讲理的事了吧?所以我这包袱就没法脱啦。所以我当时真是国难家仇,东北这包袱没法摆脱。

后来戴笠跟我讲句话,他说当年我们都不谅解你说这话,东北军是你包袱?现在我们也有包袱啦,也是一样的。我这部下我怎么办?所以人啊,你,你们没干过,你要有了部下,尤其是咱们中国,过去不是你当局长我作部下,明天还是冲著你来的,是这样来的。我当年当东三省总司令,我父亲死掉,我没有准备啊!我没想干这玩意啊!

唐:By accident.

张:天下事就如此,没这准备,没预备啊。好像说,我不跟你说笑话吗,我跟文人不接触的,我说你是蛆虫。你(文人捧的人)不起来,我们怎么办呢?我才不跟你们(文人),敬鬼神而远之。请你们三个人注意著,人啊,了不起的人一样失败,失败成功不晓得……。

自评一生:失败

郭:汉公,您觉得您一生是成功还是失败?

张:失败。

郭:为什么?

张:我自己想我自个,我说我失败。什么原因?我年轻时完全凭我自己,没跟人家商量什么。我除了有时很大很大的事,有一二次我跟王树翰商量,我对他相当尊重,他是我秘书长,其他全凭我自己。我自己想我自己,我年轻时自己骄傲,经过几次大事:郭松龄倒戈,我父亲的死,这些大事我都度过。郭松龄倒戈是很难度过的事,而我父亲死是我最难度过的,内忧外患,我都得对付,那我也度过了。

后来对中央的合作,这些事这么多年我做得很得意,尤其那时蒋先生差不多把北方的事完全交给我了。我常常自个儿说翻手做云,覆手做雨,差不多三分天下,不能说有其二,有其一了。北方事都交给我了,管理那么多个省。我那时才二+八、二+九岁。所以我自个儿想起,我自个儿骄傲,我没给人考虑好。我从来不像别人考虑这件事将来是怎么怎么的,我从来不考虑,我就认为这事情我当做我就做。我自个儿有决心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决心的。

我是不是有私心在里头?我是不是为我自己利益?我是不是问心无愧?好了,没有,我问心无愧,我没有私心。我敢给你说,我做那件事(西安事变)没有私人利益在里头。我没做过与我私人地位、利益有关系的东西,我没有。假使我自个有地位利益就没有西安事变。我跟你说,我大权在握,富贵在手,我什么我都不要。所以,蒋先生也能原谅我。我跟蒋先生是要钱?我是管他要地盘?我没有。我牺牲我自己。牺牲我自己为什么?我第一个问题就是:不要打了。我说我们与共产党打什么呢?都是中国人,打什么呢?都是政治问题,不是不可谈的嘛,所以后来谈是我的主张。而且我对介公讲,我说共产党你也剿不了。他说为什么?我说共产党有人心,我们没人心。

我与蒋先生冲突没旁的,就是这两句话,他要安内攘外,我要攘外安内。我俩冲突就为这件事,没旁的冲突,一点没旁的冲突。

唐:我那时是小孩,听说张副司令批评蒋公是「按内让外」?

张:所以蒋先生的秘书汪日章说:我从来没见人敢跟他这样吵的。我跟蒋先生痛陈,蒋先生也骂我骂得很厉害。我说你这样下去,你等于投降。蒋先生说汉卿你真是无耻,我从来当军人没有「降」这个字。我说你这样做比投降还厉害,你这叫日本人这就一点点……,叫不能战而屈了兵,是胜之上者也。这是军事上说,不战就把我中国一点点吞了,不等于比投降还不如?蒋先生大骂我一顿。(笑)我跟他这么样吵啊!嗯,蒋先生当时看我的情形很怪,你怎敢这样呢?嗯,我我……蒋先生也很安慰我几句。还有蒋先生几句话,他现在不在了,我不愿意说出来,他一句话把我激怒了,我真怒了。就因为学生运动时候,我不好意思再说他了,我真是……

郭:他说用机关枪打?

张:嗯。

郭:你说「机关枪不打日本人打学生?」

张:是,我真火了。你怎么知道?

郭:你讲的,你跟我讲的。你说话到嘴巴里,没出来……

张:我真火了,这句话把我激怒了。我这人是这样,你别看我太太跟我这么凶,她很怕我发火,我要发了火,我谁都不怕。我发火是会开枪打人的。我真怒了。我怒了什么呢?我意思是这么一句话:「你这老头子,我要教训教训你!」嗯,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一个人。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九+了,跟你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郭:您觉得蒋公是成功还是失败?

张:我认为他失败!失败!蒋先生这个人哪,我跟你们讲,我不愿意批评,蒋先生这个人很守旧的,太守旧的,顽固。而且蒋先生自己,这么讲吧,我给这么句话批评,就这一句话,假如他能做皇帝,他就做皇帝了。就这么一句话就是。他认为我说的,都是对的,我说就应该是对的。蒋先生是这么个派头,是这么个派头。说实在蒋先生对我是,我暗中想他也对我相当看得起。

郭:他尊敬你有话直说,但他不能容忍人家挑战他的权威。

张:嗯,他是这个,我损害他尊严。不过我到了南京,我在西安也说过这句话。现在应该还有人记得这句话。我当时就说:「(西安事变对蒋)好像灯泡,我暂时把它关一下,我给它擦一擦,我再给它开开,更让它亮。」

(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