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走私氾濫不僅僅是因爲經濟因素,要走私衰敗也不能僅靠經濟手段。只有真正徹底地反腐,才是對走私最致命的打擊。從這種意義上說,走私是否走到盡頭要看腐敗是否走到盡頭。
1. 遠華:最後的瘋狂?
走私新紀錄
一場等了很久的大審判終於拉開了帷幕。新華社寥寥數語的通稿遠不能讓人解渴。它僅僅告訴人們,審判開始了,而結果將在適當時候公佈。法庭上的審理內容外人還無法得知。人們知道的是,法庭外戒備森嚴,多個法庭的審理從早到晚,一批批官員被手持衝鋒槍的武警押進法院,當地的律師行生意火爆。而已被傳言困擾很久的當地市民則表現得異常冷漠。
9月的廈門一向非常熱鬧。過去是因爲它的海濱風光,90年代末則是因爲異軍突起的廈門「中國投資貿易洽談會」。這個還不爲國人熟知的洽談會正逐漸演變成爲國際資本進入中國的重要渠道。自1997年成爲中國唯一的以吸引外資爲主題的國家級年度盛會後,它已是堪與歷史悠久的「廣交會」媲美的中國對外開放又一重要窗口。每年在「投洽會」短短5天時間內引進的外資,平均超過100億美元,約佔中國全年利用外資額的1/4。每屆「投洽會」上均有中國高級官員與會發表重要演講。「投洽會」已經成爲中國政府對外發布開放政策和招商引資新政策的主要講壇。
這一次它又吸引了80多個國家的8500名客商,由於首次舉辦了高規格的「國際投資論壇」,「世界政界和財經精英雲集廈門」(新聞發言人語),熱鬧非凡。
很少有人注意到,就在政經精英們雲集廈門的同時,廈門招商引資的主要部門——國有外貿大企業已幾乎全軍覆沒,它們中的大多數都將走向法庭。一批國內大牌的律師也紛紛從北京、上海、廣州等地向廈門集中。在外地看管的疑犯被押回審理地點。今年9月12日「投洽會」一結束,一場世紀大審判13日即在廈門等5個福建城市全面拉開。如此的迫不及待,是因爲人們等待得已經太久了。
在過去數年裏,有一大筆來歷不明的資本不請自到,在廈門所向披靡,黑道白道通吃,海上陸上縱橫,風光一時。廈門,在成爲引資的重要據點的同時,也一度成爲中國最主要的黑金進入渠道。自1999年4月中紀委進駐查辦,在若隱若現了1年半之後,舉世矚目的廈門遠華走私大案終於走上前臺(本刊曾於今年3月號登載《遠華:驚天大案初露端倪》,對此案作了初步介紹)。
無論最後查實的走私案值是800億還是400億或200億,走上法庭的公職人員是500人還是300人,較之此前的「新中國第一走私大案」——湛江走私案的110億案值和200多名被查處的公職人員,遠華走私案無疑將創下一個新的記錄。
遠華特色
透視遠華大案,不難發現世紀末中國社會形態的一些新特色。
一、黑金向更深更廣的領域滲透。所到之處,往往能輕易得手。並且由點及面,基本上能將地下生意所涉及的環節「一網打盡」。
在湛江走私大案中,走私分子通過重金收買和色相誘惑,能層層打通當地黨政機關、海關、公安邊防、海警、船務代理、商檢、港務等要害環節,導致整個湛江口岸監管失控。而清點遠華走私案中已曝光的當地「落水乾部」,就有2個市委副書記、3個副市長、1個海關關長、2個副關長、市工行行長、市人行行長、市規劃局局長、市國稅局局長、市土地局2個副局長以及10來個大型國有公司的老總等。這還不包括北京和福建其他地區的涉案官員。據說,在庭審中已有新的腐敗官員被急於保命的疑犯指供出來。
與湛江案相比,遠華案的主角賴昌星在攻破權力防線上又發展了一些新手法。用國家監察部副部長陳昌智的話說,雖然遠華走私案仍主要是通過「金錢收買」,但有很多「新花樣」,有「10來種手段」。除了送金錢外,走私分子還送有關人員的子女到國外讀書,並向有關人員「送美人、送住房、送汽車」,或者送內地赴香港的「單程證」(不限定回程日期的通行證)。
而與湛江案最大的區別是,賴某的關係網已不僅僅侷限在廈門,而一直延伸到福建省乃至北京。許多人都奇怪公安部門的進出入境管理處「好像遠華家裏設的」,嚴格控制的「單程證」一拿就是100多張。而當公安部副部長李紀周和福建省公安廳副廳長莊如順都因遠華案而相應落馬時,這個懸念也就不解自破。
遠交近攻,以上壓下,拉虎皮做大旗,這些都是遠華的拿手好戲。在醒目處懸掛與高層領導人的合影,邀請高官到廈門視察,賣弄與北京的上層關係是常用招數。在一個小小的廈門,這些來頭很大的神祕光環會發生奇妙的作用。最後,甚至已經不僅僅是賴昌星有求於當地官員,而是官員們也有求於賴的上層關係。這些所謂的「背景」、「關係」,有些純粹是子虛烏有,有些是偷樑換柱,有些則毫不含糊。涉嫌收取鉅額費用和個人賄賂而出賣進出口權給遠華的當地國有外貿公司,以及涉嫌放縱走私的各路海關,事後都以「上面批條」,要求給遠華關照爲辯解理由。除了曝光這些貪官,我們還有勇氣曝光這些「條子」嗎?
二、比搶劫還快的暴富之門:走私。
相信許多人對香港「世紀大盜」張子強還記憶猶新。他的一番驚世駭俗的「人生信條」曾被媒體作爲反面教材而廣爲傳播:
我在這個世上不能讓自己受窮,我沒有時間和耐心在正當行業去打工掙錢,我不能像一般人那樣辛苦勞動,生命是很短暫的、很脆弱的,幾十年光景一陣就過去了,人的一生中真正有思想的時間,僅僅是中年壯年一段時間。我已經40多歲了,我要富起來就必須採取一些突破性的手法。在這個世界上,錢是最重要的!沒有它什麼都不行。但是,要綁架這些有錢人,也只有我一個人能幹,別人是幹不成這些大事的。
張子強致富的「突破性手法」就是搶劫和綁架。當他僅僅在兩宗綁架生意中就得手16億多港幣時,許多人都在驚歎他的發財速度。但是,這個速度和賴昌星的比起來,則不啻是小巫見大巫。
賴氏原籍福建,據稱曾以撿破爛爲生。70年代逃港,改革開放後以港商身份回福建尋找機會。生意小打小鬧,沒有成太大氣候。直到那時,與賴有着相同經歷的「出口轉內銷」的機會主義者,在沿海城市數不勝數。大多數人直到今天還只是一個「三資企業」小廠主,衣食不愁,暴富無望。賴的不同在於他找到了暴富的「突破性手法」——走私。或許他也沒有想到,這居然是比「世紀大盜」喊打喊殺的「突破性手法」快得多的致富之門。
1994年,通過和「特種企業」合作走私電腦芯片「熱過身」的賴昌星來到廈門,創辦了遠華公司,準備幹一番大事業了。僅僅5年下來,在打通所有關節,走私了從電腦芯片到各種汽車、摩托車,從化工原料到整船整船的成品油,從民用建築材料到武器軍火的價值數百億的貨物後,他爲自己積累了20多億的財富。想想張子強,自1991年首次做一筆大買賣——香港啓德機場押款車大劫案——到1998年落網,7年時間的個人積累還不到8億。
這就是當今「遠華特色」的致富故事。當權和錢相結合,許多暴富的神話就會產生,並讓最成功的大盜都望塵莫及。
幼稚病和糊塗病?
今年5月19日,廈門當地最高輿論機構《廈門日報》發表了一篇評論員文章:《打擊走私是一場嚴肅的政治鬥爭》。在被流言包圍的廈門,這是首次出現的公開談論走私大案的文章。裏面有兩句話含義豐富:
「如果把這場鬥爭僅僅理解爲打擊經濟犯罪,那就是一種政治上的幼稚;如果對走私分子、腐敗分子的罪惡本質認識不清,痛恨不起來甚至心存同情,那就是一種政治上的糊塗。」對比這兩句話所給出的標準,幼稚和糊塗仍隨處可見。
關於廈門人看遠華,目前最常見的說法是,賴昌星雖然在廈門做着數百億元的大生意,但他從當地銀行貸來的款項、走私的銷售款等都放在香港,在廈門的賬戶基本是空的,用錢的時候從香港提現金過來。且幾年來雖然經營項目衆多,但交稅極少,對廈門特區沒什麼貢獻,卻給廈門的形象抹了黑。
作爲反證,當局說通過嚴厲打擊走私犯罪活動,淨化了經濟發展環境,許多跨國公司紛紛投資廈門。廈門的私營經濟也大幅度上升,許多有眼光的經營者認爲廈門目前是「重新洗牌」的大好時機,高潮時新註冊的公司平均每個月達1000多家。廈門經濟已開始走出低谷,走私給廈門經濟造成嚴重損害的局面得到了扭轉。
這種說辭與我們在湛江走私大案查獲後所聽到的驚人地相似。按照這種只關注經濟得失的邏輯,如果賴昌星給廈門大方地「留利」,把好處施與的對象從特權階層擴大到整個廈門經濟,這是否就是「造福一方」?是否就理所應當地「痛恨不起來」?事實上,這種邏輯在湛江、廈門之外的一些「羣衆性走私」氾濫的地區頗有市場。在那裏,走私呈現基礎根深蒂固、幾乎人人受惠的局面。就在湛江走私大案被查處後,還有人說:他們(貪官)太貪了,連利益均沾都不知道,難怪有那麼多人要舉報他們。
在中國外經貿大學走私問題專家王福明看來,走私最大的危害不在於偷逃了關稅,而是腐蝕了人的思想,破壞了市場經濟的遊戲規則。
與現在的幼稚和糊塗相比,官員們當初的幼稚和糊塗更可怕。
賴昌星初到廈門時,就以其大手筆得到廈門許多官員的青睞和讚賞。和許多地方一樣,在招商引資的政績要求下,在廈門同樣是資金進來了,不問來歷;經濟發展了,不問因由;後來,業務全面開花的遠華儼然成爲廈門經濟發展的象徵,成爲地方領導向來廈門視察的中央領導人重點介紹的「樣板企業」。1996年,當38層的「遠華」國際中心破土動工,中央、省、市近2000名嘉賓雲集祝賀時,賴昌星無疑達到了其人生的頂峯。
給地給貸款給項目給關照給政協委員的頭銜。細說起來,官員們的所謂幼稚和糊塗只是表象。他們的賬是算在自家的算盤上,在這方面貪官從來就不糊塗。
有更大的沒有?
事實上,現在人們關心的已不僅僅是遠華走私的規模、手法和結局,他們更想知道的是:誰將是這場腐敗競賽的終結者?遠華會是最後的瘋狂嗎?「最大規模走私案」的帽子還能戴多久?
賴昌星在廈門走私不過5年多時間。走私高潮期大致在1996、1997年。而一些公認的走私重災區的走私歷史可以計算到過去20年,並幾乎可以計算到家家戶戶。它們還沒有被真正去觸及。用一個海關人員的話說,賴昌星個人資產不過20多億,絕不會是最大的。
不容否認,1998年開始全面動員打擊走私之後,尤其是近期明顯加強了反腐力度之後,大規模走私氾濫的狀況已基本遏制,且打私的高壓態勢並沒有絲毫改變的跡象。今後即使挖出更大的走私案,也只是對過去的罪惡遲到的清算。
會不會出現更大的走私取決於走私會不會重新氾濫,而這又取決於:
腐敗會不會更大地氾濫?
入世及關稅的減低會以多快的速度進行?
中國企業的競爭力能有多大的提高?
腐敗對走私的推波助瀾作用自然不需多言,相應的,在打擊走私中的反腐目前也是緊鑼密鼓。從高層領導對遠華案「一查到底,上不封頂$$%的批示,到「蒼蠅和老虎」都要打的宣言中,都可見到反腐的決心。據悉,國務委員吳儀在遠華案開審前曾代表中央高層表示,不要怕醜,要審全部審,一個也不能少,不能漏。先由高級官員開始,要敢於面對人民、面對全世界。
而要從經濟上給走私釜底抽薪,短期看需要將一些不合理的關稅稅率降下來,消除內外價差。長期看需要中國的產品真正培養起競爭力,而不是被「水貨」很輕易就衝擊得潰不成軍。比如我國目前IT產品平均關稅高達15.4%,而發達國家的平均關稅不足3%,中等發達國家的關稅不到5%,在發展中國家當中我國也屬於關稅偏高的國家。印度的IT產品關稅也曾經較高,後來率先將軟件產品關稅減爲零,結果大大促進了國外新產品和新技術的進入,現已成爲世界第二軟件大國。再比如,我國石油產品高昂的成本,價格上「就高不就低」式的與國際接軌,客觀上也爲成品油的走私氾濫提供了機會。
從某種意義上說,走私也是入世前中外產品的競爭預演。預賽中輸了,入世後的決賽能打贏嗎?欲讓遠華成爲走私最後的瘋狂,除了嚴打貪官,還需要中國的企業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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