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線倫理遭遇挑戰

　　何懷宏說，「仁」字形爲「二人」，即道德是在二人以上的關係中發生的。魯濱遜獨居荒島所做之事不涉道德不道德，來了「星期五」就關涉道德了。現今社會，一天當中總會讓人碰到底線倫理崩潰事情，俗話說，不道德。經商的人會遭遇信用危機，一般人會有信任危機，比如———

　　三角債，甲喪失了底線倫理，借乙錢不還，乙照搬甲做法對丙。甲乙丙在底線倫理的下游對抗，這樣的對抗沒有出路。沒有信用的買賣產生了職業討債人，這種人是對道德的極大褻瀆。

　　買房客戶相中林立高樓前一大片綠茵茵草地，遂傾積蓄、貸款買下「水泥森林」中的有限綠色。待人搬進，草地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數座高樓。誘人綠草成了售樓的托兒。業內人士私下論道，「售樓有售樓的手段」，這種手段是明顯欺詐行爲。既然失去售樓藍圖上的信用，即信用危機已經產生，那爲綠色而戰的官司如何打？迄今空白。不幸的是，現今售樓商家在繼續使用上述售樓手段。欺詐在不同時間不同地段挑戰底線倫理。

　　小公共車體上明明寫着單一票制2元，售票員卻要3元，乘客要票，沒有，還無理攪三分。欺詐數額雖小，每天在陽光下的叫賣使商業失信明目張膽，讓人們的信任危機進一步黑暗。大多數乘客對欺詐選擇的沉默使已突破底線倫理的司售人員繼續往下沉淪。

　　流動的食宿之地，底線倫理最易崩潰。火車站、碼頭上一些商販做的是一錘子買賣，其心理是見一個宰一個，見兩個宰一雙。經驗告訴他們，客人一般不會回頭對價錢、質量理論，他們就在底線倫理之下繼續敲詐。久之，旅客對部分商販產生的是信任危機，商販等同於騙子。商販是社會一分子，人們對社會不滿之一———不法商販是公共秩序這盤棋上的一枚亂子。

　　被工業廢水污染的河流，它給人帶來的是死亡和疾病。鄉鎮造紙廠爲己獲益的同時損害了大多數人利益———人們賴以爲生的河流被不同程度地污染了。如今，一些地方財政花巨資治理污染。底線倫理堤壩沒守住，連帶破壞加倍重築，得不償失。1998年夏天，有人偷偷在頤和園昆明湖施放農藥捕魚蝦，過路老人指責其不道德，投毒者反詰：「湖面這麼大，怎麼就污染了？就是污染了又礙你什麼事，你又不是頤和園的人！」投毒者喪失了底線倫理，他難道沒想到藥死的魚蝦賣給人吃的後果？清澈的水也和自己有關？我們每一個人都負有對他人生命和安全健康的責任。但是，瓜果蔬菜施用特殊技術催熟者、注水豬肉施行者、假藥假酒假煙假商標假文憑假建材製造者、偷盜者、撞人逃逸者、施工擾民者、不贍養父母者……對這些在底線倫理之下行走的缺德者，刑事罪犯自有司法部門喝其止步，對在法律之外的行爲缺德人，如何令其有德———輿論譴責和心靈自律。

　　底線倫理喪失的後果，人與人之間互相猜忌不信任，如防盜門窗、貓眼的安裝，對陌生人的再三盤問、對相熟者的心理防範，這些低水平的較量拖延了個人走向崇高及社會進步的腳步。

　　兩件聽說的事情令何懷宏感動。某人在衆多債權人都已諒解的情況下，仍傾其所有，償還非他之因造成的一筆筆欠款；一中國記者在歐洲公園目睹草坪上飄動許多氣球，原來是春草萌生時節，草坪不得入內，縱使孩子玩耍的氣球掉入其中亦不得入內拾取。第一件事對大多數人而言既難做也偶遇，它展現了底線道德的深度，後一件事，大多數中國人因爲善小而不爲，它展現了底線道德的廣度。欠債還錢的誠實守信和對公共規範的遵守都是基本義務。難做易做都要盡基本義務。

　　-舍真求榮價值幾何

　　「不說謊」，是每人啓蒙三字經。底線倫理守則之一：不說謊。但生活中無處不在的謊言令人真假難辨。記者伸過話筒，由於長期耳濡目染，被採訪者自然知道記者要聽什麼話。話中有真亦有假，還有套話，比如「爲了弘揚什麼……」「爲了發展什麼……」「爲了實現什麼……」言不由衷的謊言怎能打動人？特別是不諳世事的孩子面對話筒時，不見絲毫童稚，儼然成人般世故。倒是香港鳳凰衛視的一則對話讓何懷宏至今不忘。問：「長大了還願在這裏嗎？」答：「不願意，林區太苦了，還是城市好。」「想幹什麼？」不假思索地回答：「想當大官」。競走冠軍王麗萍的話亦讓何懷宏認同：「獎金能使我父母的後半生過得好些，我要給他們買保險。」

　　經濟領域裏的官司，原告多是先惑於美麗謊言，而後覺悟，繼而戳穿謊言。何懷宏分析，計劃經濟時代，說謊者用於政治目的，如浮誇風，其目的是地方幹部爲突出政績和爲羣衆鼓勁。政治上的說謊者置身市場經濟時代，說假造假販假，邏輯上一脈相承。

　　最讓何懷宏憂慮的是教育領域裏的撒謊，這關涉到將來社會公民的主體具備什麼素質的問題。一則例子讓何懷宏耿耿於懷。小學教師讓學生寫最敬佩的人，甲學生寫了神探亨特，教師判錯；乙學生寫了「牛少奇」(劉少奇)。儘管姓有所誤，教師仍然判對。教師錯判甲生由衷之言，不知對甲生今後做人有否影響。假設這樣的人類工程師有意或無意培養了說謊者，誤人子弟罪怎樣論處？每天，又有多少這樣誤人子弟的事情發生呢？爲了冠冕堂皇、皆大歡喜的需要，舍真求榮，價值幾何？

　　今年湖南、廣東高考舞弊醜聞舉世皆驚，何懷宏不驚。他說高考是目前最公平最嚴格的考試製度，相對而言該領域最爲聖潔，但是今年的湘粵高考舞弊案說明，社會某些領域底線倫理崩潰後的污水也蔓延到聖潔領地，包括高考招生辦教師受賄，此爲必然，並非偶然。

　　-醫德師德是衡量社會道德底線的標尺

　　師德、醫德是衡量社會道德底線的標尺。

　　何懷宏與《妞妞》作者周國平相熟，周國平筆下的《妞妞》讓何懷宏讀之痛苦。作爲妞妞父親的朋友，何懷宏痛苦之餘，筆下疾書「底線倫理可以避免痛苦和不幸。妞妞的病並非先天性遺傳疾病，是一種可以避免的、因胎兒在母腹中受到意外傷害造成的疾病———蠻橫的不肯診治病人的女醫生、一再用X光對母親做不必要檢查的醫學博士。從動機上說，女醫生違反職業道德，醫學博士表現出與其所擁有的知識毫不相稱的輕率態度。」

　　還有，俗話說，病人不和郎中鬥。病人爲康復，塞紅包給醫生，醫生不拒，此風愈演愈烈。人類工程師、天使如果墮落到底線倫理之下，美麗詞彙這頂帽子與腦袋實已脫節。

　　同樣，教育領域裏，樹立共產主義信念、做共產主義接班人這樣的話對小學生來講也僅是美麗詞彙。如「偉大」一詞，某7歲學生解釋「偉大就是大高樓」。小學中學大學思想品德教育存在概念化、拔高、脫鉤、重複。何懷宏認爲，小學階段教育孩子誠實守信自立愛心；中學階段教育他們履行公民基本義務。如「遵守公共交通規則」一則，上海做法值得效仿。如果學生有騎車違章記錄，公共道德課就要扣分，書本與實踐結合具體化了；大學階段要選修倫理學。我們雖然一直進行共產主義理想教育，但不分年齡地講授，效果要探討。近年教育界惡性事件屢見報端，底線倫理一衝到底，我們要解決教育問題，就要做到防範機制有效化。

　　1981年4月29日凌晨1時，北外學生馮大興潛入新華書店盜竊，被值班工人發現，馮用手邊鐵器打倒工人，老工人有病，送醫院不治身亡。法庭上，馮痛苦懺悔：「我雖然並非故意殺人，但整個行動有計劃有預謀。不管故意還是過失，無端剝奪了他人生命，結果都一樣。」馮大興身後還有多少此類事件，殺父母殺同學殺教師……「不殺人」，底線倫理之一。物慾最易造成底線倫理崩潰，物慾的極端，必有「我活他人死」心理存在者。何懷宏撰文呼籲：「我活也讓他人活，大家和平共處。」他研究底線倫理是爲防止最壞事情發生，違反的人多了，違反性質惡劣，底線倫理的堤壩潰決無疑。書生何懷宏能做到的就是在講臺上、在文章中警戒人們守住底線倫理，這一社會生命線！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利誘之大、權位之重、橫逆之來」，何懷宏認爲這三種人的底線倫理最易攻破。「利誘之大」指對銀行、海關、進出口貿易等部門的考驗，「權位之重」指胡長清、成克傑之流；「橫逆之來」，小民無告，進而鋌而走險，「殺個墊背的」，最終玉石俱焚。

　　《底線倫理》最是警戒世界戰爭。警告避免種族矛盾引發的衝突。底線倫理沖毀之後，殺戒一開，無數無辜生命即如石下之卵。何懷宏說，某人或部分人缺德，危及局部。戰爭是全面的，它危及每一個人。所以像《臺海戰爭一觸即發》這樣的標題及相關文章，他忿然：「不負責任，煽動炒作。」避免戰爭和武鬥是他研究底線倫理的根本，他引用茨威格譴責施暴者的話：「燒死一個人就是燒死一個人，而絕不是捍衛什麼教義。」這亦如文革中他目睹帶紅袖標的人以捍衛什麼的旗號，草菅人命。

　　南昌廣場上，兩派武鬥，血雨腥風。風雨過後，何懷宏看見一團團血肉在他腳下呻吟，他悲憫人類道德被踐踏。武鬥酣時，一老工人每天上班，何懷宏不解他爲何按時上班？「我拿國家的錢就得上班幹活，這是我的義務。雷鋒還得有人學。」老工人答。話，何懷宏印刻在心。

　　如果說過去人們統一於價值一元化這面旗下，讓人人學雷鋒。那在價值多元化的今天，已有人提出，讓人仰視的雷鋒學不來，做好本職工作就成了。何懷宏認同此說法：「愛崗敬業就是盡最基本義務。雷鋒是崇高的典型，人人是雷鋒做不到，但盡最基本義務可以做到。如果有人追求道德崇高和聖潔，那他須從基本義務走向崇高，從履行自己的應分走向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