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膽的具有潛在威脅的假設題懸浮在半空中的,其他文化界朋友絕不敢如此冒昧,羅先生卻直率地講了出來。不料毛對此卻十分認真,沉思了片刻,回答說:以我的估計,(魯迅)要麼是關在牢裏還是要寫,要麼他識大體不做聲。
據說,羅稷南先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聲。他把這事埋在心裏,對誰也不透露。一直到年老病重,覺得很有必要把幾十年前的這段祕密對話公開於世,不該帶進棺材,遂向一位信得過的學生全盤托出。
但是在我的記憶中,毛澤東對魯迅的評價似乎是:「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在爭取國家獨立和民族解放的鬥爭中,「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依毛的評價,魯迅如果活在50年代的中國,似乎只有在獄中寫作的份了。看來,活在毛的時代,骨頭就不能太硬。當權者變了,衡量標準也應該相應改變了!不要不識時務呦!
45多年過去了,如果這個問題再度被提出來,我想當權者的回答一定是這樣的:以我的估計,要麼是關在牢裏,絕對不能寫,而且還要向政府寫保證以後永遠不再寫,否則,打死算自殺。要麼,識大體,不再寫,併到國家級電視臺揭批所有寫批評文章的違法犯罪行爲。
這樣的回答,決非空穴來風。試想,對不問政治,謹言慎行,信仰「真、善、忍」的普通百姓都可以屠刀相向的流氓暴君,對於那些敢於發出心中「吶喊」的文人,還會不採取殘酷的手段?
如果說當今中國的當權者,與幾十年前的相比有所不同的話,那就是退化得更兇殘,更無恥了。只是因爲國人多年來在謊言與利益的大染缸裏污染過深,所以也就看不清它兇殘的本性了,甚至,視敢講真話的人爲叛逆者。而這正是催生暴君的土壤。可是,人們在縱容邪惡的時候,也是在縱容魔鬼對自己的迫害,縱容着自己滑向深淵。清醒吧,國人!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爲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着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紀念劉和珍君》)
魯迅沒有活在當今的社會,也許是他的幸運,卻真正是民族的悲哀!!
還記得魯迅的《立論》嗎?它也許會幫助我們,審看一下自己民族的現狀:
我夢見自己正在小學校的講堂上預備作文,向老師請教立論的方法。
「難!」老師從眼鏡圈外斜射出眼光來,看着我,說。「我告訴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個男孩,合家高興透頂了。滿月的時候,抱出來給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點好兆頭。「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他於是得到一番感謝。「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做官的。』他於是收回幾句恭維。「一個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他於是得到一頓大家合力的痛打。
「說要死的必然,說富貴的許謊。但說謊的得好報,說必然的遭打。你……」
「我願意既不謊人,也不遭打。那麼,老師,我得怎麼說呢?」
「那麼,你得說:『啊呀!這孩子呵!您瞧!多麼……。阿唷!哈哈!』」